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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文心雕龙》

人具有七情六欲,受了外物的刺激,便产生一定的感应。心有所感,而发为吟咏,这是很自然的。

浅显的说,写小说是为了抒发自己的心情,读小说是为了给自己的心情寻找共鸣。

这就是余桦所讲的‘慰藉’,李培风认同,网文的爽点就是种‘慰藉’,yy嘛,太能慰藉了。

但他认为文学还有些深层的意义……

实际上,这些意义就是当代文学存在的问题。

文坛之中几乎所有人对此都心知肚明,尤其是那些当代文学的研究学者,但是他们不肯把问题说破,因为这样会得罪人,刨根问底会让领导很没面子,而且把当代文学说的一文不值了,他们这些搞当代文学研究的自己的地位也受损。

李培风作为北华师文学院的研究生,加上网络作家的身份,也算是文坛中人,他这个小蚂蚱不在意什么当代文学界受损不受损的,读研早期写过两篇关于当代文学批评的论文。

论文中李某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在他看来,当代文学中最大的问题,就是这帮年迈的传统作家,对文学意义的理解有些过于单一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他们在那个过去几十年中长大,身处于当时的成长环境,那个群敌环绕、全民忍辱负重,激荡且变化莫测的时代,这给他们的世界观带来的影响太大了,从而导致他们对文学意义的诠释,以及故事背景趋于相似。

即便罪责、沉重、苦难等负面的东西是人类最古老的问题,文学作品绕不开它们。但所有人都知道,既有黑暗必有光明,黑与白是同时存在于世界的。可对于光明的一面的描写,仿佛成了当代文学家的短板似的。

他们在处理人性黑暗时做的很好,但是处理人性光辉时就很***如“希望、快乐、爱情、理想、信念”等等元素。

或许说这些当代作家根本不屑于去写,觉得这些元素不上台面,自己就该以阴暗绝望作为主基调,用笔来作为反抗一切不公的工具,揭露社会的黑暗,人性的劣根性,把丑陋赤裸裸地展现在人们的面前,引起深思和反省,从而来达到改造社会的目的。

这其实也没问题,坐在近现代文化史头把交椅的鲁迅先生就是这么做的,但问题是,当代文学家这群人没有鲁迅的文字功底、深邃的思想、大无畏的乐观斗争精神,就连以笔救国救民的立场和同底层民众站在一起的心理都欠缺。

自然也写不出如鲁迅那样,身处绝境却依然坚定于无所希望中得救、可以唤醒国人反封建爱国救亡的文章。

他们之中大多数心底只有偏见,只有怨气,那写出来的东西自然也带着怨气,表现形式很有问题,可以用扭曲、拧巴等词汇来形容。

如果再具体点,可以用这帮当代文学家们‘粗糙’的笔法去形容他们的书,那就像是;被传统和政治草得太久,带着一股子价值观失衡和因刚从良不久而自卑的老鸡女……

某位当代文学领头人在获奖时,发表感言说;文学毫无意义。过了几年,他终于忍不住说出心里话;我始终有一种偏见,文学作品不应粉饰现实,文学艺术就是该暴露黑暗。

听起来这句话话好像很悲天怜人,大仁大义的样子,实际上确实是偏见,缺乏历史科学知识的见解,某位图书管理员的一段讲话正适合回答他这句:

“对于革命的文艺家,暴露的对象,只能是侵略者、剥削者、压迫者及其在人民中所遗留的恶劣影响,而不能是人民大众。人民大众也是有缺点的,这些缺点应当用人民内部的批评和自我批评来克服,而进行这种批评和自我批评也是文艺的最重要任务之一。但这不应该说是什么‘暴露人民’。对于人民,基本上是一个教育和提高他们的问题。除非是反革命文艺家,才有所谓人民是‘天生愚蠢的’,革命群众是‘专制暴徒’之类的描写。”

“对于人民的缺点是需要批评的,但必须是站在人民的立场上,用保护人民、教育人民的满腔热忱来说话。如果把同事当作敌人来对待,就是使自己站在别人的立场上去了。”

李培风认为,他们还不是简单的能用立场问题来概括的,只能说是多重因素所造成的影响。

为此,李培风发了几篇论文批评分析,赵清歌是其导师当然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便想就着这个话题往下探讨,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借助了一些其他话题来铺垫。

“余老师说的对,李同学说的对,这个默契程度让我很怀疑你们私底下是不是有过交流……培风,你想换导师了?”

“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余桦托腮而笑:“可以有,我正在招博士生呢。”

李培风呵呵笑,没有谈论读博的事情,反而说什么‘我从小就读您的书’,然后细数余桦的一部又一部作品大吹特捧,以此岔开话题。

“严格来说,我是从《鲜血梅花》开始读您的书的。我记得那时候我刚上初一,我爸的书架上摆了很多书,但大多是严肃文学,或是哲学社会科学类的学术书籍。小孩子嘛,对这些不感兴趣,我当时比较喜欢通俗的武侠小说,但偏偏我爸的书架上没有,后来我无意间翻啊找啊,看到了这本《鲜血梅花》,书名一下就吸引到我了,再看了眼正文,什么青云道长,胭脂女,黑针大侠。我心说找对了,这就是我要的!”

“结果读完我才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这根本不是武侠小说。这是借着武侠的皮讲命运无常,人生是如何虚无荒凉的。你们可以想象,这对一个十二岁的小孩是个多么大的打击,这简直是诈骗!”

“此后我心里把这个余桦的作者贴上一个‘挂羊头买狗肉’的标签,发誓再也不看他的书了。结果没多久,我在语文教材上又发现了《许三观卖血记》的节选。诶,这就没办法了……”

李培风用尽量轻松幽默的语气,从小时候讲起自己阅读余桦作品的经历,当然少不了一番艺术加工,比如从抵触阅读,再到主动去找余桦的书翻阅,这段就是加工的,他是为了尽量让这段经历变得曲折有趣。

最后,李培风提起了一个余桦书中写过的句子。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但是在写作和回忆里,不仅可以无限次重复生命,还可以选择生存的方式。因此,阅读和回忆无异于重活一次,可以填补生命的遗憾……我当时就觉得这句写的真好,太有智慧了,也为我培养阅读习惯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我自己都忘记这句话了,这是那本书上的?”

李培风说完,余桦调侃了两句,在赵清歌的询问下,也捧场地开始吹他:“武侠小说年轻的时候我也爱看,我前天把你发过来的《剑与法》一百万字存稿全看完了,就有点找到了当初看武侠小说的感觉。嗯,近些年我也看网文,但总要等更新,有时候看着看着就忘了,所以在网文中的你这本,是我看得字数最多的,而且一看下去就很迫切,不吃不喝不睡,只想读下去。”

“但读完武侠小说,只感觉兴奋、来劲,读完《剑与法》是不一样的体会,很新鲜,很惊奇,有点像什么呢…有点像我第一次尝到巧克力的,味道很怪,很苦,很香,回味又很甜,吃了还想吃。”

“而且刚开始我是把它当做一本通俗小说来读的,但这两天我仔细想了想,感觉你这本书是有在网文和传统进行一些融合突破的,对于宗教、哲学、政治、种族等等问题在书里都有包含,可你给我发来的稿子还没完本,我也不敢确定,所以我想听你自己说说……”

接着,李培风开口阐述自己创作的心理路程,两个人真正开始讨论文学。赵清歌也不怎么插话,只是偶尔顺着他们提出问题。

约莫半个小时后,李培风和余桦的对话节奏慢了下来,赵清歌方开口,肯定了余桦的想法,明确认为《剑与法》确实做到了一些突破,同时抛出了原有的问题,那就是目前传统文学还没有变化,余桦的看法是什么。

她表情淡然自若,但说出来的话很犀利:

“当网络作家已经能把作品创造出极佳商业价值的情况下,再以冲击人的思想为目的,极具浪漫地将故事写得具有神秘梦、幻色彩,以此表达强烈感情,令人拍案惊奇,身临其境。”

“当网络作家把书中背景定为宇宙、外星、异位面,当网文中包含着战争、不朽、意志、神明、原罪、魔鬼、人与非人不同种族不同思想的碰撞…等等这样的内容时,传统作家却还在描写上个世纪的人和事情……”

“也许网文为了迎合大众,为了吸引人们的注意,走得太玄奇太虚无缥缈,空有想象力缺少文学性。但当代的传统文学,难道就不显得有些小里小气,过度写实追忆又脱离大众了么?”

赵清歌是真的敢讲,她也是真这么认为的,她才是最认可当代文学已死这个观念的人,不然她也不会去放下传统的当代文学,转而研究网文。

文学批评家赵清歌,无所畏惧!

而且面对微微一愣的余桦,她还在继续说着。

“我是觉得这种过度的追忆,使得我们的文学陷入了格调底下的困境,而显出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我们鲜有文学进行哲学与人性的思索,过于注重描写过去现实的种种问题,这固然没错,但不去探索当下存在的问题,不去天马行空的畅想未来,不去深究人性的复杂和人类的精神世界,就使得文学少了它本该具有的深度……余老师,您觉得呢?”

这个问题三人之前是有提过的,但李培风和余桦没想到赵清歌会问的如此直白,不容有半点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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