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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吕文祖已经是饶有兴味的向大家介绍,他在武川是如何采办了鲜卑山的老参,河西的枸杞,与这敕勒川的鲜羊腿燉煮了一天。
说道那酥软的口感,只讲得众人牙根酸软,恨不得马上就能拎出羊腿咬上几口。
再讲到那馥郁的肉香,听者的口水更是在舌下滴溜溜打转,但都不好意思吞咽发声,只能一个个扬起脖子,看似听得津津有味,其实是为了放松喉咙让津液流入腹中。
这生津入腹人更饥,眼见众人的眼睛都快憋红了,怕是一开席便能如饕餮般活吞了整条羊腿。
吕文祖觉得这铜簋也该冷却得差不多了,便唤下人用竹夹去盖开席。
第一个揭开盖子的,自然是孙祭酒面前的铜簋。
孙祭酒眉目早笑得咪在一处,提起双箸,食指不停抖动,显然十分期盼。
可是就在那饕餮铜盖掀开的瞬间,孙祭酒蓦然间面色惊变,两根象牙筷子啪啪地被先后抖落在地上。
只见那簋中缓缓探出一只鸡头,鸡冠轻扬,在脑门正中还顶着一张绸布鬼画符,一双突出的鸡眼紧紧地盯住孙祭酒,竟然咕咕长鸣起来!
那声音是撕心裂肺,久久不绝。
吕文祖一惊,伸手拂开自己案上铜簋的盖子,果然也是一只鸡头,昂首哀嚎。
从热汤里冒出一只会打鸣的鸡头,这是何等诡异的场面?
殷色可瓠采亭两个女孩是齐齐变色,簌簌抱头,庆云也直惊得手足无措。
只有暅之正色掀开盖子,抓住簋中鸡头,直接拎了起来,那鸡头下裹了一只胃囊,只留了一个气口,胃囊的内侧似是被人埋入了包铜的竹片。
铜盖压住的时候,那胃囊定是瘪气的,一旦有人移去铜盖,那几根包铜竹片便会弹起将胃囊撑开,通过预先掏空的鸡颈吸入空气。
在经过改造的气口下加了一个类似竹哨的结构,故而能发出尖锐的叫声。
在座的都是习武之人。
尤其是诸位男士,见暅之艺高胆大,已是围拢过来,看他一边拆解,一边讲说,戳穿眼前鬼蜮伎俩。
两个女子虽不敢看,但也都竖起耳朵偷偷听着。
吕文祖听明所以,一声冷哼,扯下那道绸符,向暅之问道,
“祖少侠,你是道门中人,可识得这道鬼符?”
暅之瞥了一眼,不屑道,
“这只是一道寻常的催命符,并无宗派可言。
我虽在道门,对这些唬人的把戏,却也是不信的。”
“催命符,崔命符?
难道这是崔家搞得鬼,来寻我们晦气?”
吕文祖虽然没有开始彻查下人,但他也知道对方既然能在自己的地盘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必然是有强大的幕后黑手操纵,不会落下明显的马脚。
而他刚刚从武川回来,一时半晌甭想摸出什么端倪。
于是递了个眼神给孙祭酒和自己的儿子,这两个人一直待在洛京,如果有人刻意想给自己好看,他们应该会比自己多嗅到些风声。
孙祭酒一声冷笑,
“虽然眼下没有证据。
但有胆子,有能力,有动机做这件事的,想来也只有崔家了。哼,催命符!
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催……”
孙祭酒话音忽然含糊起来,继而逐渐凝固,凝固成黑色的血块,从五官里溢了出来。
话语最后的那几个音,似乎是要说“我的命……”,
但那声音嗬嗬然就像出自一个溺水者最后的呼唤。
旁人只能从他扭曲的表情,唇齿的抖动和汩汩的怪叫中勉强分辨出来。
“梆……梆……梆……”三声间隔很长的梆子响,这夜才刚刚入了更,已是催了一人命,厅中众人愁正浓。
“毒,毒?怎么可能!”
短暂的安静后,吕文祖疯狂的嘶吼着。
主食虽被动了手脚,但众人都是一筷没有碰过。
酒,难道是酒?
吕文祖信手提了一个丫鬟走到孙祭酒的案前,双目赤红,如邪魔般捏开那丫鬟颌骨,将酒一股脑灌将下去。
可怜一个弱质女子,不谙武功,哪里能够抗拒?
眼见被呛得咳嗽连声,口鼻流涕,但大半壶酒也是吞进了腹中。
吕文祖的手仍没有松,任那一双玉足在空中不停踏动挣扎。
那丫鬟几次想尝试将指头插入喉头,可是喉头衣襟被人攥住,无法低头呕酒。
死亡的恐惧一口口啃噬着小丫头的神智,她歇斯底里地咳着,喊着,哭着,那声音就仿佛和刚才汤中鸡鸣一样凄厉,绝望。
这样的惨嚎声一直持续了大半柱香的功夫,众人便如身陷拔舌地狱,任耳鼓被那嘶喊声摩擦,却没有人敢来制止。
那喊声却已然久久未绝,中气不减。
不是酒?
那是什么?
难道真是那道鬼符?
厅上的人目光里尽是恐惧,迷惘。
直到惊叫着看着吕挹尘也忽然直挺挺的,七窍涌血,缓缓软倒,那眼中游移不定的光华,也逐渐黯淡下去。
啪!
一只铜制灯架被撞翻在地上,烛泪一地,火光翕动。
厅中凄厉的哭声压制了万籁呻吟,这才有人注意到一个小厮如丧家之犬般夺路奔上厅来,
“老爷,不好了!外面有大队兵马围住了府门!”
“什么?谁!”
吕文祖目眦尽裂,丧子之痛撕肝裂胆,哪里还存有理智束缚心中魔障?
他也不听那下人作何回答,只是抢到偏厅,拔了把钢剑,便气势汹汹地阔步出厅。
庆云望着那背影,仿佛瞥见了一尊活闪婆,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将血染素袍,祭儿慰怨灵。
此时若真有谁敢来挡他,想来无论神佛妖魔,他也必是如此一剑斩之。
自然不会有人敢用肉身来挡这煞星。
庭院两廊,屋顶,墙头,早站了层层甲士,
箭并举,
弓满弦。
纵他吕文祖是三头六臂,背插双翅可攀云,也未无法躲过一轮全角度齐射。
他并不怕死,但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连冤家是谁都没弄清,就糊里糊涂地做一个冤死鬼,他不忿,他不愿,他不能!
所以他的脚步停了下来,略弓着背,用血红的双眼扫视着四周,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嘶吼声,
“谁!是谁!”
“吕文祖!
身为外驻命官,趁龙驾出京,不诏擅来,你可知罪?
还不快快弃械投降,难道想以武犯禁,恃强抗法吗?”
众甲士中,缓缓走出一人,高冠博带,玄袍加身,穿的是一身朝服,便等于表明眼下排场正是朝廷授意的公干。
“高御史?你?怎么是你?”
说罢,便用眼角向后睨去,想看清高树生的态度。
来人名叫高道悦,出身高氏分家,官居当朝御史中尉,有监察朝中大小武官之权。
他见吕文祖如此模样,也不免皱了皱眉,
“接到举报武官的公函,来的不是本官,又应该是哪一个?
职责所在,焉有不来之理?
倒是你吕大夫,缘何私自入京,眼下还落得如此狼狈?”
吕文祖虽然生性粗豪,在官场上也滚爬了不少日子。
他大口喘着粗气,尽量让自己的心跳降速,待激涌向脑海的血液回流了一些,总算略微恢复了些神智。
的确,高道悦虽然围了他的宅子,并不见得是刻意针对他,而是得人举报后的例行公事。
可是自己此番回京非常低调,除了金副官和吕挹尘,就算是宅中下人和宴请的宾客,都是到晚宴时分才知晓的。
高树生他自然信得过,孙祭酒更是人都死了,那帮毛头小子都没有离开吕府一步,哪里有通天本领出去报信。
究竟是谁,设计了这个死局?
他兀自思忖间,埋伏在正厅房顶上的甲士忽然有人哎呦一声,引弦的手指一个没拿捏住,嗖的一声就射出一箭。这一箭虽然没吃满力,歪斜无力地弹落在地上,却是引起了一波连锁反应。许多神经紧绷的弓手以为有了号令,几十只箭嗤嗤破空,皆是劲道十足。
吕文祖忽然翻身一声虎吼,奋力掷出手中长剑,青芒斩处,正是四个年轻人站立的方位。
还是庆云的反应最快,无暇细想,剑锋举,寒光落,雷天大壮,势落惊鸿。
易云:大壮利贞,大者正也。
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见矣。
庆云不通本派招式,这一剑斩出,取大壮正义,上借乾天之力,下应彻地之威,真如匹练自九天而落,仿佛无坚不可碾作埃尘。
除了祖暅之和金重见,亲见这一剑之威的好手皆是檀宗门人,此时感触已然无法仅仅用赞叹形容。
妈呀,这雷天大壮的剑意原来可以用得如此纯粹,如此随性!
便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匹练青芒闪在一处,火星飞溅,呛然金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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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曾言道,那吕文祖凶相好似活闪婆。中华经典《水浒传》所传一百单八将里有一条好汉王定六,绰号“活闪婆”。
关于这个绰号中闪婆的考证,那可真是千奇百怪,有据者了了。究其根本,是因为随着年代的推移,闪婆这个音译词汇已经被其他更广为人知说法替代了。
关于这一点,明清时期最靠谱的解释在清代程穆衡所撰《水浒传注略》中:
闪婆,《藏经》亦谓之陀那婆。此云轻捷,梵言药叉也。
程氏这本注略,并非圣典,不乏错漏。若是以后有机会再讲些旱地忽律之类的典故,我们可以再做深入探讨。但这条关于闪婆的注释,程案所差不远,只是惜言如金,没有说得透彻。
如果说闪婆和药叉有关系,那便是因为十二药叉神将在民间也称药叉。十二药叉神将便是印度版十二生肖,其中对应牛的神将招杜罗大将,亦是金刚手菩萨化身。
这位药叉牛神将便是我们要讲的正主了。
闪婆的名称,出自大藏经《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杂事》汉译本。在第八节中讲到了恶生王灭释种,闪婆被如来授金发爪击退恶生王立国的故事。
这其中的恶生王,在一些其他佛经中也做琉璃王。而闪婆(sangpo),也就是今日藏语对音桑波,后来修成正果成为佛家金刚手菩萨。那只金刚手便是借自如来的金发爪。而闪婆建立的这个国家,那就更有名了,其实各位看官一定都听说过——拉丁对音shambhala,现在被称为香巴拉,香格里拉的便是。
大金刚手菩萨是“西方三圣”中大势至菩萨的愤怒相。在中土佛教中,和普贤菩萨同体异名。
其后吐蕃国国君号赞普(tsenpo),与闪婆亦同源。《新唐书?吐蕃传》云:其俗谓雄强曰赞,丈夫曰普,故号君长为赞普。赞普就是力量的象征,护教救族的闪婆化身。
为什么本作要提到大金刚手菩萨呢?其实还真的会和后文有些渊源,嗯,不小的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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