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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铁青之人在庭阶下举刀遥指,冷哂道:“你们的汉室无法光复了,再不识相就是这个下场!”
“这混蛋是谁?”信照不由绰刀欲往击之,忿然道。“若在历史上没什么影响,且让我去剁他。”
宗麟点头说道:“无非杂鱼一条,不论有他无他,对历史进程没啥影响。剁吧!”信照走到半路,宗麟抬起袖炮先轰一发,面色铁青之人肩膀猝震,往后滚倒。
有乐他们掩耳不及,在旁纷纷埋怨:“你这个东西声音太响了,而且没什么准头,别再在我们耳边乱用。”宗麟晃手出袖,炫示道:“没见过更厉害的吧?这还有六管腕炮没使上呢……”信照抱头蹲身,待响声过后,起来转觅道:“瞧你把那些乱兵吓跑了,让我白走一趟,没剁到谁……咦,有青蛙!草丛里一个蛙被吓出来,让我先追去捉它。”
有乐忙唤:“不要走太远!又有一伙乱兵从后面涌过来了,正往人多处猛砍渐近……”
宗麟抬手瞄准刃光晃耀的方向,忽又收回袖铳觑看,苦恼地说道:“坏了,居然在节骨眼上卡住,焉知会不会爆掉我这只手?”有乐忙拉我从他旁边避离,忽见侧廊外边有个赤脸的年轻人横拿大刀,冲向刃丛。长利憨望道:“那个是不是关家的人呀?看样子好勇猛……”信孝闻着茄子说道:“红脸拿大刀,不一定就是关公的后人。也可能是他女儿嫁到别人家里生出来的亲戚。然而我们那边不知为什么也有关家的人?诸如关信盛、关成重他们这伙,扮相亦差不多……”
眼见廊外庭园里厮杀激烈,赤脸的年轻人不一会儿便遭乱刃砍倒,血花飞溅过来,信雄哽咽道:“我要回家。”我拉他避去柱影后边,瞅着信照和长利也要分头奔去帮忙火拼,我难免不安的转觑道:“咱们可别走太远了,回头让那蚊样家伙找不着。”
有乐朝着廊外晃闪的刀光剑影挥扇耍弄,不时展开又拢合,无非唰唰作响,口中说道:“我们已然走远,看样子要死在这里。你瞧更多兵杀过来了,我这把扇子似乎没作用。”
我抬腕急瞧,犹未看清朱痕显何形态,许多乱兵纷砍而至。宗麟伸着袖铳,正往这边瞄准,其背后搠来数杆枪矛,迫使宗麟不得不转身应对,却发铳不响,改以手抓枪头,按拽拉扯之间,另一臂绰起先前拿做手杖的那根矛,扫打戳近之枪,腰畔忽遭一戟划过,衣衫裂开。宗麟恼道:“谁刮破我皮,我要你命!”抡矛荡击,没打着人,反而陷入更多枪戟合围之内。
有乐挥甩扇子,惊叫道:“完了完了……”我拉他急避,脚下连使步诀,虽是躲得一时,眼看更多乱兵砍杀而来,挤在阶前的人群纷纷倒下。我急扬手臂,却没打出什么,不禁惊慌:“怎么回事?”小珠子从信雄耳后转出,蹦跳道:“想是附近有人会‘六壬术’,暗中施法克制之故。”随着信雄转望的目光,我瞥见不远处幽荫之间现出如丧考妣之影。
有乐抬扇一指,惶问:“是不是那厮在暗地里搞鬼?”我顾不上多想,记起尚有竹中杀卷,便要取用,却见信照和长利也混杂在乱兵之间厮拼,我啧出一声,迟疑未决:“我拿竹卷一甩出去,若真有那样大威力,岂不是连他们也要完?”
信孝扬出软鞭,荡击冲近跟前的乱兵,虽是打着身躯,连抽几下,乱兵挨鞭未退,反更怒逼上前,其中一人猛扑,将信孝按倒在地,拿刀戳他。信孝忙抓其腕,扳遏刃迫胸膛的势头。另手将软鞭缠绕压躯之人喉颈,用力勒脖,较劲之际,刀尖渐临其胸。只听旁边咔一声响,宗麟所持枪矛被人抓住,急伸腕铳往矛杆一拨一撩,猝发砰响,击烂抓矛之人的脚背。宗麟展眉说道:“不卡了。”转铳轰翻逼近其畔之人,耳听信孝在脚边呼救,宗麟伸矛抵向那个压按在信孝身上之人,悄至耳后,一戳而入,迅即抽离。
那人按压刀刃之劲忽消,一股血箭从信孝眼前飙过。信孝见其犹未翻倒,忙从袖下晃出一支短剑,绰握在手,扎进那人咽喉,却还未缓解压躯之势,犹按不放。信孝惊叫,拔出短剑横削其喉,连割数下,血浇如淋,那个乱兵才软蔫不动,眼仍睁在信孝肩畔,瘫倒之时,口里咯着血,喃喃说道:“回家……要回家……家乡……”
“你回不成家了。”宗麟提脚撩踢,将那垂死小兵的脑袋踹撞石阶,磕裂之声脆如爆瓜一般。随着冷哼,宗麟晃出袖炮,六管转发,轰然击翻数名逼近的乱兵。余者惊惧而退,纷避不迭。宗麟伸矛追搠一人,将其扎倒,贯躯戳透,抬足踩躯,俯视道,“刚才你戳我腰后那一下子,就注定你没命再回家乡。这叫眼前报,还得快!”
旁边有人合掌叹息:“大家都想早日回家乡,可若执念太过,因而兵行险着,走了极端,很多人就要回不去。”宗麟转面瞧见树旁有个张弓拉箭的乱兵脑袋挨了掌拍,头骨发出碎裂之声,身躯沿草坡翻滚而下。我看到有个秃头老者坐在树下,朝这边投来悲悯的目光。
有乐讶问:“那是谁呀?”提刀汉子从我后边走来,行走在遍布狼籍的尸体之间,回答:“师叔。”
我又瞧向适才信雄愣望之处,幽荫空邃,那个如丧考妣之影并没在其间。
“曾在司马昭耳边屡番说钟会坏话。”长利持剑转悠而返,憨望道。“邵悌这种人的未来是怎样?”
“卲悌没有未来。”宗麟从死躯抽矛,撑作手杖,慢慢走近说道,“直接完蛋。再也干不成别的坏勾当。他很快就销声匿迹。”
长利憨问:“为什么呢?”
“因为向氏兄弟反而得到重用。”宗麟撑矛而叹,“既有向氏兄弟在,邵悌就完了,这样的人没法混下去,不只因为正邪不两立,更重要是须看招惹了谁。向氏兄弟从来快意恩仇,有帐必算,有债必追。司马昭、司马炎、司马衷三代,皆重用向氏兄弟。其虽钟会旧部,司马家族却看重他们的忠义、刚烈、耿直,于是加以结纳。司马昭甚至不惜屈尊亲自宴请向雄这样的司郡小跟班,当面表示谅解向雄为钟会所做之事,并由小吏迅速升迁为河南的封疆大员。后来司马炎更提升向雄当征虏将军,封爵为侯。而司马衷让向雄之弟向匡当护军将军……这些做法可以理解,你愿意身边有向氏兄弟那样的忠烈仗义耿直之士世代陪伴守护自己的子孙,还是希望往后多留些宵小之徒和奸佞之辈在你子孙身边?谁更靠谱,不难明白。司马昭父子是明白人。”
“做好人好事没有好结果吗?你看向雄他们家几兄弟,别以为好人就没有好报。”长利听后高兴地走去告诉信照,“跟他们做对的那些坏蛋才没好报。邵悌去哪里啦?没了。”
“我觉得关键还是要看谁更可爱。”有乐摸了摸信雄脑袋,嗟然道,“向雄能熬过司马昭、司马炎父子时期,持续不停地哭闹,在历史舞台的显要位置混到司马衷时候,成为三朝元老,经常执拗地当廷争辩不休,每次任由他来回进宫吵闹,撵出去又回来吵,再轰出外面又返回继续争执,就连跋扈的皇后贾南风也没动他,因为他很可爱。耿直得可爱而获善终,若是面目可憎早就完了。”
信照斜伸着单刀,从多个光头汉子之间踩着死兵尸体走来,摇头说道:“我还是不明白这些杀戮到底为了什么?”
宗麟眼望血泊处处,不胜唏嘘:“蜀汉的灭亡,使魏国的忠烈之士惊忧,甚至感到迫切的伤痛。这种‘兔死狐悲’的心情,可以从钟会不惜铤而走险的反叛行为窥见。他没有看错司马昭,不久司马昭就要晋位为王,其子司马炎篡魏称帝也是转眼之事。然而司马昭仍是棋高一着,权谋心机之高深莫测,时下无人可及。”
“幸好有向家的人赶来相援,”有乐犹感触目惊心,摇着扇转顾四周,咋舌儿道,“杀退了那伙乱兵,不然我们也难免要在这里挂掉。”
“明明是我雷鸣般的炮铳之声把他们吓跑,”宗麟转着六管袖炮,恼觑道,“就像人们过年放鞭炮吓走惊扰百姓的凶魈一样。由于炼丹师的锐意创新,在追求长生的过程中偶然发现硝石作用,火药的威力划破黑暗年代,甚至便连那如丧考妣之辈也不敢贸然犯近招惹,溜得比兔子还快,我来不及射他一发,突然又没影了。”
“昔时王莽篡汉自立,”信照收刀,在大胡子文士遗体旁悄立片刻,卷起血染的白布,盖住尸身,我走过来,听他低叹道,“刘秀隐忍伪装于乱世,终于恢复汉室,实现‘光武中兴’。汉光武帝,一个慈爱的父亲,一个温柔的丈夫。那样的盖世英雄不会再有了!”
“时无英雄,”提刀汉子转觑道,“我想起阮嗣宗之叹。去年以为他快要死去,没想到还能熬到今年。辗转病榻,终日垂泪无语。我兄长临行前去看过他,说他快要咽气了。司马昭走向‘晋王’大位,每跨近一步,阮嗣宗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就快一天。然而我们却是无能为力,更多乱兵又要涌过来了,大家赶紧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进山避一避罢!”
“可我还是不甘心,”有乐在奔涌的人群中一迳张望道,“不知钟会在哪里?”
长利拉着信孝跑随其后,憨问:“宗麟大人那根矛看样子粗糙,拿来戳人却很犀利。形状又跟那些乱兵所持不同,哪儿捡来的?”信孝瞅着衫染血污,一时魂不守舍,颤着茄子,浑若未闻。宗麟提矛敲他一下,说道:“此是黄巾起义那时候,张角旁边一个慓悍家伙投过来的,似是要扎向信孝背后,被我探臂接住。你看这杆子的古拙形状,我怀疑其乃传说中的降龙木,就是后来说书戏文里穆桂英或者谁急着去找的那种神奇的木头。咱们别回去黄巾起义那里,我不想归还给他。信孝怎么啦?敲脑袋一下没反应……无非杀个人而已,没啥大不了。我一直都杀。谁惹我就杀谁,然后回神父那里忏悔,其实也没什么罪过好悔,你不杀他,他就杀你。我跟神父闲扯聊天而已,不过也没什么好聊。因为我绝不后悔所做的任何事情。”
“我不想日后有悔恨,”有乐拉着我往前挤,说道。“人们常后悔曾经错过……”
“我错过什么了?”信照不解地望着有乐急促觅寻的样子,转面悄问,“他往前边忙于找谁来着?”
我未及回答,猝感臂腕又搐痛,小珠子从信雄耳后转出来提醒:“大家千万小心!”
长利不安道:“别朝前走了,我听到好多杀戮之声。不如赶快往后挤回去……”其虽拉着信孝慌欲转返,却被人群更加推拥往前,长利惑问:“为什么你们不往后走?”拥挤的人们惊慌道:“后边也有杀戮,好多人被砍翻了。赶快往前挤挤……”
“先前人群似乎还不比现下密集,”信照爬上廊栏,跨去栏杆外边,拉信雄过来,说道。“刚才那边甚至能勉强分出一条曲折狭窄之隙给西蜀长老挤过。咱们从廊外绕去前殿,看行不行?”
我跟随有乐后边,跨栏而出,穿越尸丛,忽见信照在不远处摇手。有乐抬扇要遮挡我眼前,我摆头避过,看到那位曾在墙角侍立的微须文士瘫坐血泊之中,歪头靠壁抽搐,满身刀枪创伤,脖子几乎被砍断,耷拉在绽裂的肩上。长利想要搀扶,信照阻住他伸出的手,微微摇首,随着信照目光所示,我瞥见微须文士半只未断之手捂着肚子,血肉模糊之腹已豁裂,流出肠臓。
有乐趋来朝他眼前打个响指,忙问:“钟会呢?”靠壁抽搐的微须文士浑若未闻,眼光涣散,按腹说道:“不好意思,流了一地……”有乐惑问:“什么流了一地?”低眼瞧见踩到半截肠,一惊而跳,嘴为之嘬,抬脚不迭的避到一旁,再要问话,却见微须文士不再动弹,抽搐停止。斜瞅于畔,眼中犹凝歉然之色。
“蒋显,是蒋斌之弟。”宗麟唏嘘道,“其父蒋琬,蜀汉宰相。与诸葛亮、董允、费祎合称‘蜀汉四相’。蒋显随钟会、姜维造司马昭的反,猝然事败,为众魏将所攻灭,蒋显也死在乱军之中。”
数道刀锋倏然透壁刺出,齐唰唰的从宗麟脸旁划掠而过。长利吓一跳,拔剑欲挡,不意半面板壁倒下,将他压住。五六名乱兵推拥过来,踩着板壁,正要砍杀,信照先已撩刃抹转数下,削颈而过,顷间放翻二人。宗麟伸矛戳倒一人,提脚踢飞另一个,那人跌掼板壁上,被长利从底下隔板搠一剑,穿胸刺透。宗麟逼视最末一人,打掉兵刃,揪发拽过来,按在微须文士跟前,晃袖出刃,从耳后缓缓刺入脑颅,直至没柄。随即推其趴倒在微须文士的遗体前边,拔刃而出。
有乐扶起长利,皱起脸瞅着宗麟在那士卒衣领拭刃,问道:“你为什么故意用缓慢动作戳人,而不是像信照那样一下子快速了结呢?”信照摇头说道:“你们亲眼见识了九州的杀戮艺术,我听说义弘也是这样。据闻还讲究目光表情的配合,凑近逼视的眼神须要到位。没想到宗麟亦有如此狠决的一面……”
“因为我的立场很明确,”宗麟见长利隔板戳中的那人仍未死透,便补了一下,伸刃出袖,徐徐从耳朵刺入,缓缓拔出,随即在那兵卒衣衫上擦拭血迹,面不改色的说道。“就是要明白无误地让该死之人清楚地感受濒临绝命的痛苦。”
有乐皱起鼻头,噫了一声,连忙抬扇遮到我眼前。
“又看不顺眼呀?”随即听到有人冷笑。“怎就这么脆弱呢?”
“说谁呢?”有乐转头愣望,但见一个秃头汉子朝草木幽荫处诮然道,“贱货又出来搞鬼是吗?内心阴暗的烂人,你继续装。再装也没有用,我们知道你在搞鬼。大家都晓得谁最坏。”
有乐忙问:“谁呀?”秃头汉子伸刀指了指阴暗处闪缩之影,唾骂:“别装了,没有用的。你们就是烂人。谁不知道你们最坏?”有个秃头小孩儿朝草木幽深之处吐舌头,蹦跳道:“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话,他们也知道他们在说谎话,我们知道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说谎话,他们也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话,可是,他们还是继续说谎话!”
长利憨望道:“向家的人在那边跟谁叫劲儿来着?”有乐似未瞅清,摇头说道:“坏人。想是有坏人……”
“世间一直有坏人,”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殿外说道。“很会装,但我们知道谁最坏。好人不是装得出来的,历史用无情警示无知。奸佞官僚喜欢空话连篇,推崇没有实际内容的东西,拿来恶心人。司马家族以为治乱先治吏,这不仅关系到风清气正,其实更担心他们在座各位将来难免人头落地。是吏的问题吗?看问题要看根子。树坏烂根,有些人是坏到根上了。名将曹真的妹妹德阳乡主本姓秦,是曹操义女,下嫁武将夏侯尚,生下儿子乃是着名的玄学宗师夏侯玄,女儿夏侯徽是司马师的元配妻子,夏侯徽经常能为丈夫司马师出谋划策,但是司马师对出身曹魏的夏侯徽非常顾忌,竟在青龙二年将她鸩杀,随即另娶新妇为继室,接二连三续弦,后妻亦死得不明不白。这是好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畜生都不这样对待自己配偶,一个个表面装作道貌岸然,却是满肚子坏水,为了权力毫无底线……”
“夏侯徽与司马师共生育五个女儿。”宗麟见我投眸惑望,便低喟道,“夏侯徽很有见识器度,每当司马师有什么想法时,都由她从旁策划协助。青龙二年,正逢‘大疫’、‘大病’之年,民多病,国有忧,又有大臣忧。当年夏季,举国大疫;当年冬季,又举国大病。司马家族乘机有所图谋,担心夏侯徽知道司马师绝不是曹魏的忠臣,因而司马师对妻子夏侯徽非常顾忌,怕她知道司马氏父子欲谋不轨之举。据《晋书》记载,夏侯徽被丈夫司马师毒杀。便连倾向于司马家族的晋代史书作者亦皆指出,夏侯徽遭到司马师的毒杀,死时年仅二十四岁。可见人人为她不平,晋武帝登基后,泰始二年十一月十五日,在司马师第三任妻子景献皇后羊徽瑜的屡次进言下,司马师的侄子司马炎才为夏侯徽追加谥号为景怀皇后。司马师为何毒死妻子,最终灭其三族?无非想要谋夺她家权力。连司马家族的御用文人亦无法掩饰,只好明言确是司马师干的。”
有乐摇头说道:“干了又怎样?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人间直道穷,白眼看鸡虫。饱尝太岁颈上威,一日臣民一日贼。欲加之罪何须有,草民岂敢惹是非。权柄在手,谁又能拿他怎么着?给吓到魂儿没有了,肉就只好论斤卖……”我不禁赞叹道:“没想到你还是蛮有才的。”有乐啧然道:“我一直有才!”
“司马懿父子发动高平陵之变夺权,”宗麟冷哂道,“打劫了曹家江山,那些跟司马家穿同一条裙子的御用文人无耻宣称得到曹魏举国支持。果真这样吗?翻看历史,可知无耻文人其言又是欺骗。王淩和令狐愚因为高平陵事件,在两年后发动兵变企图推翻司马懿及其傀儡曹芳,欲另立曹操儿子曹彪为帝,即淮南三叛。驻守雍州的征蜀护军夏侯霸因与曹爽有亲戚关系,同时身为征西将军的侄儿夏侯玄被徵召入洛阳,于是恐惧将遭司马氏逼害,令他十分不安,因而逃入蜀汉,去帮姜维北伐。正元二年,毋丘俭和文钦在淮南起兵反抗司马氏。文鸯带兵袭营,司马师惊吓过度,再加上本来眼睛上就有瘤疾,经常流脓,致使眼睛震出眼眶,病情加重而死。甘露二年,朝廷任命为司空的诸葛诞反抗,并向东吴寻求援兵。其实曹魏那边一直就反抗不断,面临司马氏贪得无厌、步步进逼,最终魏帝曹髦忍无可忍,率领左右进攻司马昭所在的府邸,曹髦声称要讨伐有罪之人,司马昭府中的兵将都不敢迎战。司马氏篡权的同伙贾充呵斥诸将说:‘司马公平时养活你们,正是为了今天啊!’使人刺杀曹髦,戈刃从背上穿出,曹髦在车中驾崩。司马昭闻讯大惊,自投于地说:‘天下人该怎么议论我啊!’”
“怕人议论?”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殿外悲愤道。“你们这班禽兽不如的奸贼还会怕人议论?”
“装还是要装的,”宗麟微哂道,“戏要做到足本。就算表演,亦须演整套。如果你做了烂事,你会被烂番茄砸死;而如果你的确烂得出色,你可以用番茄煮一锅又香又浓的汤。荀勖就是如此,其旧主曹爽在高平陵事变中被诛杀。当时曹爽的门生、故吏没有人敢前往吊丧,唯有荀勖前往,众人于是也尾随其后。却不知这是司马家族故意让荀勖演一出戏,无非为了笼络人心,司马懿除任用名士、能人外,亦提拔亲信、心腹之人。荀勖便在其列,不久封侯。魏帝曹髦不满司马氏专权,亲自讨伐司马昭时,荀勖在哪儿?他就在司马昭身边。树不要皮,很快就死。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别听到‘天下一统’就跟灌鸡血似的乱亢奋,先要看是谁统谁,不然世道很快就更乱更糟。社稷所托非人,谁都不免要有报应。司马氏唱了这出‘三家归晋’的好戏,很多人都在里面充分演绎了整套无耻戏份。那些小兵也不例外,我今天在这里杀他们不冤。人生如戏,戏并不比现实的人生精彩。这样的人,我看今后还有,任何时候照样不会少。”
我望向殿外,只见刀枪环围之下,一个苍发老叟走出来指斥道:“无耻之尤!一个个恬不知耻,甘愿跟司马昭混饭,我就不说你们了,嘴里嚷着要回家,没人拦你们,赶快班师回去呀。却不回你们家乡去,在这儿满城劫掠,是没抢够东西吗?那些妇孺得罪你们了么?无辜百姓为何要遭罪……”
后边有人拉扯道:“崔老,你是文弱之士,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赶快避开……”其声未落,乱刀已至。将苍发老叟砍倒在地,便连身后拉衫欲拽的那只手也削断。乱兵持矛纷朝苍发老叟旁边之人搠来,不分男女老幼,血溅当场。信照忿要上前阻止,却被宗麟拽回。有乐连忙抬扇挡我眼前,门边有语哀叹:“北地王刘谌妻子崔夫人在蜀汉灭亡当日自尽殉国。没想到其娘家人最终也没逃过这场劫难……”
有乐伸头探问:“有谁看见钟会那厮究竟在何处?不知这会儿挨剁了没有……”信孝抬茄颤指,说道:“瞧映壁之影,那边似乎有人挨剁。”门外传来惨呼声,我投眸觑见那位冠冕清雅之士被一伙乱兵在廊角围砍,帽子落地。清雅之士不顾乱刃加身,挣扎着伸手去拾,说道:“等一下!让我先捡帽子……”其言未迄,手被砍裂,掌指残截剩半,叫苦而倒,兀自强撑欲起,咯血说道:“等一等,我要捡帽子……”见其从血泊中爬着伸手渐近,有个兵士踢开冠帽,挥刀斩手,随即上前按躯割头,口里讪笑:“头都没有了,还要戴帽子?”
“汉城护军蒋斌,蜀相蒋琬长子。”宗麟嗟叹道,“因受钟会以朋友的礼节相待。他跟随钟会到成都,被乱兵所杀。钟会评价蒋斌:‘巴蜀贤智文武之士多矣。至於足下、诸葛思远,譬诸草木,吾气类也。桑梓之敬,古今所敦。’将他与诸葛瞻亦即诸葛思远并称贤士……”
有乐探手接住乱兵踢过来的冠帽,颤抬眼前,看帽沾鲜血,不禁咋舌儿道:“那些演义之类的说书戏文里他们打仗不是这样的,我记得应该讲究许多回合,主将们有来有往,就跟比武差不多。历史名人临死前往往口吐千古铭言,迈着潇洒的台步,徐徐回头以丰富的表情转觑,留下浪漫一瞥的形象,随即在人们记忆的脑帘里定住。并不需要流肠满地,抑或断手断脚,鞋和帽子满天飞……”宗麟拿冠帽扔回去,随即拽有乐进来,蹙眉说道:“然而真实打仗不是那样子。自古以来,打仗很残酷的,战争不是请客吃饭。你看外面的乱兵厮拼,杀红了眼,无非也跟成帮结伙的暴徒街头械斗差不多,往往一拥而上,仗着人多就可以欺侮人少。你别伸头出去招事儿,我不想一大堆人冲杀进来,遭其群起而攻之,打不过又没地方躲……”
“冲进来是迟早的事儿,”长利憨望道,“你看宫墙那边,钟会和姜维的帐下兵将越来越少,支撑不住乱兵纷涌之势,正往这边退却。宫殿外不少人跑过来了,后面有更多人追杀不休。此前我便说过,那些连环弩作用不大,搭配的粗矢很快就用完……”
“几十万乱兵,再多弩矢也不够。昔时我们家在‘长岛之战’也是这样,所有东西都用光了也挡不住。”眼见有箭飞插殿柱,信照不安道,“看来情势不妙,咱这儿有女人和小孩,不宜再留在此处等死。那边侧廊外似有一片树荫幽深,赶快跑过去避开兵锋……”
长利依言拉信雄欲往,信孝颤拿茄子,摇头却退,眼望树后阴影攒晃,说道:“那里有许多野狗,正往树丛拽扯束发老将撕咬……”
“哪来的野犬?”长利挥剑欲去驱赶,却被宗麟拽回。我投眼而觑,只见树影幽暗,异瞳纷荧。信照似瞧出蹊跷,拉着信雄一惊而退,说道。“瞅其不像野狗,我没眼花罢?树丛里出没的那些阴影似是半人半兽之物,难道真有山魈?”
束发老将从树影里挣扎而出,挥剑浴血。随即陷入乱兵纷围之中,前躯后背遭搠贯穿,扎成刺猬一般。有乐抬扇遮掩我眼前,摇头而叹:“这回他终于死了。”
“张翼乃汉初三杰之一的张良后人。”宗麟为之唏嘘,“蜀汉灭亡不久,张翼随钟会密谋造反,成都大乱。张翼在事变时为乱兵所杀。”
“真不是玩儿的。”眼见杀戮残酷,有乐惊慌道,“钟会在哪里?赶快去拉他一起溜走,宁可使用‘回程卷’,跑回‘黄巾起义’那儿避一避再说。就算不免要被拉着一同参加农民起义,硬起头皮跟张角他们拜个把子然后揭竿,也好过留在这里挨那些疯狂的乱兵蜂拥而来砍杀……”
话声未落,有颗粘乎乎的东西抛过来,他从襟前拿起一看,咋舌儿道:“这是什么东西?看样子好像猪心……”前边有乱兵叫嚷道:“你以为呢?这是姜维的胆,够大罢?”有乐吓一跳,连忙丢开,惶问:“他为什么把这样大一颗胆拿给你扔过来呢?”乱兵打马拖拽一具残缺不全的尸骸,奔涌而近,喧嚷道:“因为我们剖开他,将内臓掏出来的时候似还未死透,瘫在那儿奄奄一息,眼睁睁地瞅着大伙儿收拾他妻子儿女,然后我们将他五马分尸,慢慢才让他死去……”
有乐惊啧不已:“你们为什么这样对待他?我记得那些演义之类说书戏文里他是打不过就自杀的……”
“演义归演义,真实的情况却是很残酷。”信孝颤拿茄子说道,“魏军将士对姜维的计策非常愤怒,姜维在成都被曹魏乱军戕害,剖开姜维的躯体,又遭‘五马分尸’剜腹取胆,发现姜维‘胆如斗大’。相传姜维的部下冒死从成都将姜维的胆抢回,葬于龙尾山。所以姜维墓又称‘胆墓’。”
“姜维身死宗灭,”宗麟仰嗟道。“郤正尝言:‘如姜维之乐学不倦,清素节约,自一时之仪表也。’郭颁谓:‘时蜀官属皆天下英俊,无出维右。’便连曹魏末代皇帝曹奂亦叹:‘蜀所恃赖,唯维而已。’姜维死难,蜀汉已矣!”
一幅殷染斑驳的素绫飘落有乐头上,他忙拿下来瞧,念出血字:“悲乎?”
天色沉暗下来,雨丝凄洒如泪。苍峦迷蒙,蜀宫漫空烟烬弥降。殿前密密麻麻的人影围涌,处处刀光剑丛,人仰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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