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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波箭雨撒落,虎头虎脑的小子连忙抱起我飞奔,有乐也跟着往草深处慌张走避。背后叮叮乱响,我投眸望见蚊样家伙拉着一个中箭之人,仓促倒步后退,不断有箭矢接连从他襟前的护心镜弹开。
小珠子连打数转,悬空荡开箭雨,护着我们避到河畔。长利牵挽信雄之手,从石头后边挪身移近,询问:“这波箭袭好急,有谁中矢?”蚊样家伙拖拽一人到水边,不安道:“马千户中箭了。”
“他什么时候不中箭?”有乐摇着折扇,从藏身之处伸头察看,说道,“每次来到这里,都是这家伙挨一箭。浪费了我多少膏布……”
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勉力睁眼,不顾伤痛,挣扎着抬起血染之手,伸去掴有乐一耳光,愤然道:“倭寇!”
有乐拿折扇搧回他,啧然道:“乱说!你怎么看出来的?”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忍痛伸手去掴他,忿然道:“我差点儿组队下西洋,有什么没见过……”有乐用折扇打他的手,说道:“我记得历史上曾有一个公公下西洋,难道你就是……”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挨打缩手,悲愤道:“那是永乐年间的郑和公公。后来万岁爷又造船队,让我再下西洋,被张昭破坏才去不成,害我在历史上失去应有的地位,却遇到了你们这伙倭寇……”
“寇你的头,”有乐从身上摸出一块膏布,啪的贴在他嘴上。随即展开扇子,搧之曰,“成王败寇。眼下咱们都沦落在苇草里,跟‘草寇’一样落了草,谁也别说谁。”
“还有什么可说的?”草丛中传来一声哀叹,有人仰天兴嗟,“我随万岁爷御驾亲征,数十万人马不战自溃。平日个个高喊杀敌,何其慷慨激昂?结果真打起来,竟然临阵自乱,无一人与斗,反而互相残杀,彼此埋怨争吵不休,甚至不惜诛戮同僚,争先恐后地奔逃,乱军之中践踩死伤无数。就连万岁爷也被你们这班无能之辈弄丢了,在混乱中失去下落。这场惨败致使此前睥睨天下的威望形象顿时崩塌,我有何颜面去见宗庙列祖……”
我望见前边有个慈眉善目的老男人垂泪之余,掏出短刀自抵喉脖,手指颤巍巍的摸寻血管微凸之处。却被随从扑来抢阻,一人按手夺刃,另一人满含感情的劝说道:“老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可千万想开些……”眼见短刀被抢,老男人从发髻里拔出簪针,翘起尾指拈着又要戳颈,旁人慌忙按住其臂,加以苦劝。老男人披散苍发,仰面悲叹:“你们别这样,赶快逃生去罢!我已经想开了,就坐在这里,等鞑子搜近,跟他们拼老命。别忘了小时候,我曾练过几天拳脚功夫,学的是据说由赵匡胤传下的太祖十二路长拳。后来百忙之间,亦抽空琢磨过大内库藏的‘化骨绵掌’绘本……”
“咱们也快逃罢,”有乐转面说道,“就连化痰的掌都不会,帮不上什么忙,因为又一波箭雨要覆盖过来了。再不溜只怕赶不及……”
长利帮忙拖拽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往草深石多之处走避,边溜边问:“我们为什么又在这里呀?”
“这里是肯定要来的,”蚊样家伙拉扯着说道,“咱们在土木堡南边的河畔救了受伤的马千户,让他从乱军中找到万岁爷,再艰难也要帮明英宗活下去,后来的历史才得以回归正统之道。”
“僭夺者岂能久踞不属于自己的位子?”宗麟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含掌抚息,转觑道,“正统皇帝必须复辟,于谦再有功也是罪。同样道理,历史不容以任何缘由随意改变,小女王要尽早送回西班牙,你们可别把她带丢了……”
信照牵着模样娇俏的小家伙之腕,快步穿掠草间,匆奔过来催道:“再跑快些,箭雨来了!”
漫天箭落之际,后边草丛里传来一声声充满悲情的大叫:“老公!”
虎头虎脑的小子听得一激灵,差点儿抱不住我,只顾懊恼转望,说道:“又在乱叫,使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挣身下地,面红耳热的嗔道:“当着有乐他们的面,让你搂抱半天,我一直乱起细皮疙瘩。”
“看见你们这样,”蚊样家伙在旁摇头说道,“我已经一身鸡皮疙瘩。”
信孝闻着茄子,从后边挨近问道:“你为什么一下子同时搭上好几支矢?”
蚊样家伙摆弄着短弩,抬起来以手臂承托,瞄准前方草叶晃动间隙的身影,说道:“我这机括弩既能齐发,亦可连发数矢,还可以只射一支。文西帮我改进过的,厉害吧?”
长利愣问于旁:“谁?”
“达芬奇。”蚊样家伙难抑懊恼道,“我似乎又忘了带上他一起。这会儿不知还漏了谁没跟来?”
有乐跑过来听到,转脖寻觑着问道:“咦,那个光头胖子去哪里了呢?”
“他大概没跟来,”信孝伸茄乱指着说道,“此前我看见那个胖子先跑进迷雾里,然后我们到了这边,他不晓得去哪里了。”
“或许穿越回去了古罗马那边,”有乐摇着纸扇,猜测道,“也许回不成,又晃去了海边,正逢君士坦丁十一世小时候,结果还是要给拉进宫里,参加太监选拔……我们要不要回去那个年代找他?”
长利他们纷纷摇头,咋舌儿道:“谁敢?倘若去太多次,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真给抓进宫里当太监就糟糕了……”
“当太监真有这么糟糕?”前方草叶晃动间隙的人影盘腿坐地,不胜唏嘘道,“传闻‘老公’中举人又自阉入宫,何等勇气,你们行吗?他善察人意,倍受先君和我喜爱。这场败仗怎可怪罪于他无能,只恨天不助我,土木堡竟然没水?士兵们挨渴难耐,争抢着跑来前边这条河,以致阵脚大乱,才遭鞑子乘机突袭得手。事已至此,不必怨天尤人。你们好生逃命去罢,朕便坐在这里,等鞑子搜近,就跟他们拼了。毕竟小时候,朕曾练过几天赵匡胤传下的太祖十二路长拳。即便百忙之间,也抽空琢磨过大内库藏的‘寒冰掌’绘本,后宫里流传的‘金蛇缠粘手’亦有几分火候……”
长利闻言不安道:“没想到他会功夫,大家小心,别靠得太近。听说明宫里的‘寒冰掌’打人会变成一块冰……”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不顾我为其敷伤未毕,急促挣扎着叫唤道:“万岁爷,快跑!这里有倭寇……”有乐搧他一下,问道:“先前你被我贴了膏布在嘴上,口齿应该含混不清才对,那块我拿来敷贴后股的药膏呢?”我蹙眉说道:“信孝掰去嗅了。”
有乐嗐了一声,忙从信孝鼻前夺回,顺手搧他脑袋,说道:“这有什么好闻的?前次让你拿我一只袜子去闻,至今没归还……”
“快还给我!”前方草丛里人影晃动,一帮家伙拉扯盘坐之人衣甲,后者在推拥中间挣扎道,“识相就把帽子还回给朕,这不是你们这些小卒子能戴得起的,它承载着别人无法承受的社稷之重……”
长利愣望那人被搡去河边,忍不住憨问:“咦,他不是会‘寒冰掌’吗?怎么裤子都快让人扯落竟仍未出招,还真能忍……”
蚊样家伙忙道:“真正需要忍辱负重的时候到了。且去你主子身边伺候着,等伤养好了,日后咱们再相见。”说着不由眼圈微湿,将脸形奇特的小个儿之人轻轻推出草丛外。
脸形奇特的小个儿之人踉跄折返,艰难地抬手掴有乐一耳光,忍痛骂了声:“倭寇!”草丛外那伙人转身回望,纷朝这边弯弓搭箭。有乐倒吸一口凉气,唰然收拢纸扇,转头催促我们:“快跑快跑!眼瞅着又要乱箭撒过来了……”
一只血染之手缓缓的从垣影里伸出,拾起落地的弯刀。有个黑须乌衣人不顾满脸是血,抬起兵刃乱挥,跌跌撞撞的身影映入眸间,有乐拉着我在迷雾里边跑边望,信孝颤拿茄子一指,在旁不免惊惑道:“怎么一晃又回到了这里?”
“这里很可怕!”长利拉着信雄,闻言忙掩眼睛,悚然道,“一看就死的那些煞神不知还在不在?”
“大家当心,”有乐转身说道,“此地充满了传说中的凶神恶煞。最好是赶快闭上眼睛,以免一看就死……”
信孝伸茄指着我,难抑困惑的说道:“先前我留意到她似乎偷看过,为什么浑若没事?”
“你怎么知道她浑若没事?”有乐拿扇拍他脑袋,啧然道,“说不定内心已经崩溃。腹里的小孩儿也未必保得住一个半个……”
长利憨问:“你说什么小孩儿?”有乐改口掩言道:“我有说过吗?就算一下子脱口而出,那也是假设!无非一个比方,倘如看过那些凶神一眼,就算腹内真有婴儿也是保不住……先前我见到有个马戏团里跑出来的袋兽一撞见那些煞神,它口袋里揣的小家伙先爆头了。”
宗麟揉搓头额,郁闷道:“我不想再听到什么婴儿。尤其是肉乎乎那些,可千万别再跑出来恶心人……”信照按刀惕顾道:“那些煞神般的家伙肃杀一切,似要将冲撞禁地的各路人马清除净尽。不管谁有再大本事,倘若到了这儿一旦撞见,皆难幸免。”
蚊样家伙搀扶着宗麟,转头朝我不无担心的问道:“刚才你果真有偷眼看过那些可怕的东西么,腹中的婴儿没事罢?”我蹙眉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敢看。就只低瞥地面,扫了一眼便又迅即闭目转头。”信雄捂着眼睛咕哝道:“我也是瞥见些黑影,不知会不会崩溃而死?”
信照按其肩头,慰言道:“放心。不直接看就没事,估计对视必死。而且立刻见效,要崩溃早就崩了,不会等到现下……”信雄哽咽道:“那些阴影投到地上,我毕竟从眼缝里偷瞄了一眼,会不会我以后要生的小孩儿也崩溃而死?”我自抑不安之情,加以抚慰道:“不会的,我偷看得比你多,不也没什么?”
虎头虎脑的小子从信雄背后拿开我的手,随即卯蚊样家伙的脑袋,瞪着眼睛说道:“我家媳妇儿肚子里面有没有事,却关你什么事?又不是有个小蚊子在她里面……”蚊样家伙捧头叫苦之时,我忙拦住家翁乱凿脑瓜的手,说道:“公公,他也是我们家的亲戚。我曾经告诉过你,将来他姐姐嫁给你儿子,你和他爸爸不仅成为亲家,还是好朋友来着,简直可以算是你这辈子最好的铁杆哥们儿了……”虎头虎脑的小子瞪眼说道:“我哪个儿子看得上这只蚊子的姐姐?我家缺蚊子吗,别忘了咱们甲州僻处深山老林,从来蚊子就有够多……”我蹙眉说道:“这门亲事是你撮合给儿子的。”虎头小子恼问:“我哪个孩儿娶了只蚊子回家?”众人皆道:“武田信玄。”
有乐摇着纸扇,笑觑虎头小子充满懊恼之脸,说道:“将来他比你厉害不知多少。早年你只顾乱折腾,好像从不把这位看似文弱的嫡子当回事儿,他从小爱看孙子兵法,却被你抢夺兵书去撕掉。为染指关东八州,昔在天文二年,你安排年仅十二岁的长子与上杉朝兴的女儿结婚,成为原配正室,然而不久妻子病故。天文五年七月,由你后来的女婿今川义元牵线说媒迎娶了左大臣公赖之女继为正室。这个儿媳虽能讨你欢心,此时你却跟儿子的矛盾加剧,你作为水灾频发的甲州领主,脾气暴躁,滥杀无辜,并没有在领内治理方面狠下功夫,而是对外穷兵黩武……”
宗麟在旁连使眼色,摇头示意且勿透露太多日后之事,有乐便以扇掩口,不再往下说。我不安的瞥向旁边,但见虎头虎脑的小子早就没耐烦听,仍去追卯蚊样家伙脑袋,埋怨不休:“为什么又带我们回来这里?说好的酒呢,我要去找酒……”
我拉住脾气毛躁的家翁,说道:“不关他的事儿。”虎头小子提脚踢开蚊样家伙,转面惑问:“那是谁在搞鬼?”
信照回望那片迷雾萦绕之地,伸刀一指。有乐投眼寻觑道:“然而也没看出那里有什么东西不对路,却如何穿越迷雾,霎间又别有天地?据说有个时空交错的门缝儿或者罅隙在那边,让我感到奇怪的是,追我们的那些家伙为何没追过来?”
小珠子从信雄耳后转晃而出,嘀咕道:“时空交错,只在雾气一荡漾间,你们就闪去了心里所想的地方,效果也跟撞墙穿越差不多。虽说是个缝隙,其实很大。不过我觉得它渐似缩拢得越来越薄弱,在雾中萦转不定,随时快要消失了。”
信孝闻着茄子惑问:“为什么那些追我们的家伙过不来呢?”小珠子摇了摇,晃过来说道:“不清楚有没跟来。或许跟距离也有关系,靠咱们越近的就越容易跟随而过。而且我们当中好几人揣有相似来历的异界之物,更能在这片时空交错的地方瞬间起到某些交互作用……”
长利他们听得懵愣之际,四周火把乱耀而近,涌来许多服色各异的家伙,纷抬器械掩近,叫嚷道:“扎干诺斯大人的部众已将此地包围了,识相的赶快投降,一个个放下兵刃,褪掉裤子爬出来,不然突厥铁卫火枪齐发,势必地动山摇!”
有乐见势不好,连忙把扇子搁在脚边,低声说道:“好多火器乱指过来,赶快放下手中的家伙……”信孝跟着放下茄子,正要举手投降,却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褪掉裤子?”有乐亦觉不妥,加以猜测:“难道……”
我转身就跑,牵住信雄奔去拉起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懵欲掀裙之手,说道:“快溜!”一个毛发乱糟糟的家伙抱着滚筒形状的物事从残垣后冒出来招呼道:“这边这边。大家快跑过来找地方躲藏,我掩护你们……”有乐拾回扇子,拉着信孝边跑边问:“用什么掩护,又射豆子撒往脸上吗?”毛发乱糟糟之人端着圆筒说道:“别小看这个发明。经过再次改进,已可发射碎石沙子撒到眼睛睁不开了。”
蚊样家伙扶着宗麟寻声觅至,避往墙影里打招呼道:“文西,没想到你还在这里……”毛发乱糟糟之人抬起圆筒,搁在一个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肩头,忙着把萝卜往筒子里塞入,头没抬的说道:“不在这里还能去哪儿?我可不想跑进那片迷雾之中,先前有个黑袍僧人跟扎干诺斯对掌受伤,咯着血跑去那边就不见了……”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帮着硬塞萝卜之时,点头称然:“斜坡那边有一团迷雾很奇怪,仿佛有什么东西隐藏在黑暗中吞噬了许多人。你们不要再往那边乱跑……”
信孝从旁边捡起个萝卜闻了闻,随手塞去腰股后边,接着又拿起一棵萝卜去嗅,好奇的问道:“你们为什么拿萝卜往那里面硬塞呢?”
“很显然,”毛发乱糟糟之人忙碌道,“我在测试用他肩扛的这个筒子发射萝卜飞去打突厥人的脑袋。估计许多年后,这个发明可以用来打我设计的铁甲战车……”
长利憨问于旁:“这哥们儿究竟是干什么的呀?”蚊样家伙帮着塞萝卜,回答道:“画师,兼军事工程师。以及各种师……”
毛发乱糟糟之人拉动扳扣,抬脚去顶着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背梁,使劲掰下机括,我们纷纷捂耳,但见信雄从筒口拿出萝卜,放进嘴啃了一口,咯巴有声地嚼吃。有乐忙抢回来,啧然道:“茶筅儿,你怎能乱吃人家的炮弹?”
长利帮着把萝卜又塞回筒子里面,然后抬手掩耳。有个叼烟的家伙从墙影里伸出烟叶卷棒儿不知点了一下什么物事,毛发乱糟糟之人急忙抬脚去顶着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背梁,使劲拉动扳扣,啪一下猛击活塞,嗖的把萝卜发射出去,我们伸头而望,看见有个黑须乌衣人不顾满脸是血,挥刀追劈信照之时,萝卜刚好飞来,黑须乌衣人伸刀一戳,将萝卜穿在刀尖。
有乐他们难掩失望之感:“就这?”黑须乌衣人冷笑一声,忽见萝卜里垂伸半根火燧子嗤一声迅速燃短,欲甩不及,砰一声炸开。信孝转头惊问:“萝卜为什么会爆?”墙影里那个叼烟的毛发蓬松家伙说道:“里面预先挖孔,塞了炮仗,被我伸烟来点着它,当然会爆开。”信孝慌忙从股后拔出萝卜,扔回原处。叼烟的毛发蓬松家伙拿起来说道:“这棵不会爆,因为我还没点它。”随即拿到烟头上一触,火燧子嗤溜一下急燃而短,毛发蓬松家伙乱抛而出,咋舌儿道:“引绳竟烧这么快?险些炸手……”
“你往哪儿扔?”有乐摇着扇兀自乱望,不意萝卜抛来他怀里,惊忙伸扇拨开。叼烟的毛发蓬松家伙低头瞧见萝卜落在他脚边,不禁嘴为之张,慌乱而踢,又将萝卜踢回有乐那边。有乐伸扇又拨回去,毛发蓬松家伙转头寻觅不见,方要松了口气,信雄抬手一指,发出甜嫩之声,“在你臀下。”
毛发蓬松家伙低眼瞅见,不觉嘴上烟坠,慌扑墙后,随着砰然声响,我们晕头转向而跌。
“只是个炮仗而已,”黑须乌衣人满脸是血地冷哂一声,挥手扇开面前的炮烟,忽见有个披头散发的黑影从草里窜出来,默不作声地伸脸挨近瞪视。黑须乌衣人骇然而呼,转身往残垣豁裂处踉跄跑去,外边火器轰响,他应声掼跌之时,服色各异之人纷声喝叫,“即刻放倒了一个,谁还敢说这只是放鞭炮?”
“奥斯曼帝国的鲁密铳,”耳听又一阵轰鸣传来,宗麟在残垣后矍然道,“果如传闻所称‘最远最毒’。大家千万当心,别伸头出去。这可不是玩儿的!”
信孝从破墙缝儿间窥望着问道:“他们所持火器上似附有个明晃晃的东西是什么来着?”
“所附加之物乃近战利刃,”蚊样家伙抬弩悄瞄着外边,低声说道,“钢刀,若敌人逼近,即可作斩马刀用。鲁密火枪后来由奥斯曼帝国使者朵思麻传授给大明王朝,火器名家们的记载中详细地再现了突厥人使用这一武器的场景,而且赵士桢此后明确指出:‘俱朵思麻所授。’”
有人抬起长铳朝空中鸣放,忽听簌一声响,夜空中不知坠落何物。服色各异的家伙仰望道:“所谓‘插翅难逃’不是吹。瞧,连只鸟儿也飞不掉……”
“不一定是鸟,”有个裹扎花巾的家伙前去察看,拿着火把往草里寻觑无觅,纳闷道,“刚才你们把什么东西从天空打下来了?”
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从败垣后伸头张望着说道:“我押一张‘兄弟会’粮票,草丛里会有东西扑出来弄死那个裹扎花巾之人。”长利憨问:“粮票是什么样儿的?”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从身上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团儿,展开以示,随即放在旁边,说道:“我也出一张‘兄弟会’的粮油券。”
信孝瞧了瞧,问道:“这东西干嘛用?”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遍寻身上,摸了好一会儿,才找着一张皱纸券儿,拉开来搁到旁边的砖石上,说道:“吃饭用的。但凡找到认这些票券的地方,譬如各地兄弟会士开办或者有份参与的饭馆,以及他们罩得住的地盘,吃过东西之后亮出来,就不用给钱了。正所谓‘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当然也不要一下子吃太多,管饱就行。倘若存心去占便宜,暴吃暴饮会被踢出来的……”
长利憨问:“粮油券又是干嘛的?”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拿起沾有烟垢的皱纸券儿仔细辨觑真伪,口中说道:“顾名思义,就是用来购买粮食和油盐的票券。举凡找到认这些票券的地方,譬如各地兄弟会士开办或者有份参与的场所,以及他们罩得住的地盘,拿出票券展示之后,再对上兄弟会的切口,就可以领取东西回家做饭。不少贫苦人养家糊口,离不开‘兄弟会’的互助共济之道。要不然在漫漫长夜般的黑暗世途,受困于生计艰难,熬不下去的人会更多。任何官府都不靠谱,别相信他们。大家要靠自己,抱起团来,守望相助。”
说到这里,转面朝着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伸出皱纸券儿晃了一下,说道:“你这张粮票不但过期,而且还是‘东亚述公会’权限地域指定范围使用的。除了‘东方至圣宗徒’和泰西封牧首管区那边的居民能用之外,别处应该没什么人能用得上它。而且‘亚述会’早就已经脱离罗马帝国及普世牧区,估计就连东方人派系也不怎么使用这类旧券在市面上消费了。”
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乱摸身上,又胡乱擞出些皱纸券儿撒在脚边,拾起来逐一展陈,懊恼道:“不能用了吗?这儿还有很多饭票,我全押上枱面,赢了就拿走你那张罗马全区域及西方行者通用的纸券儿。”
“看看你这些是什么?”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拈起来瞧了瞧,皱眉不已的说道,“亚美尼亚宗徒会、高加索阿尔巴尼亚正宗会、全东方叙利亚会、亚历山大港科普特联合会圣玛尔谷派、自治派共融会、东方正统会、马其顿会、黑山会、真俄罗斯会,还有这些什么马拉巴尔派、马尔多默派、凯尔特派……除了其中一两张在基辅牧区或许能用来试试看会不会被人打出门之外,我看几乎就没有真正抵钱的。”
有乐拿起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旁边那张油腻之券,好奇而觑,问道:“你这张就比他那些值钱?”
“他那张好。”非仅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悻悻然点头称是,便连墙影里蹲着的其余捧碗之人也纷声赞叹,“真的抵钱。圣方济的金钵粮油券,可以在许多地方不限次数使用,‘小兄弟会’的慷慨出了名,拿它能领到吃的东西……”
“兄弟会是另一个世界,”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拿回油腻之券,用手按住,饶有意味的说道,“任何历史教科书籍都不会给你揭示到这一层。世上不只有那些冠冕堂皇之辈能话事。枱面之下,历来还另有洞天,但这些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地下世界却未必便是有些人以为的黑暗世界,在我们这些兄弟会众的心目中,我们的生存之道或许比枱面上的那个世界更光明磊落。人心真正的厚道,从来不在台上。”
“五百年后,意大利的‘兄弟会’很成气候。”小珠子转到我耳边悄言道,“甚至在认为局势崩坏之际,不时公然出面组阁主政。除此以外,历史上流于传说的那些秘密团体,诸如郇山隐修会、圣殿骑士团、光明会和共济会、玫瑰十字会、骷髅会、乃至各个兄弟会,一直并未真正湮灭,而是或隐或显的存在于人类族群整个文明历程之中。”
我小声询问:“前次穿越到‘苍耳号’看到那个据说像阿汤哥之人是不是兄弟会的?”小珠子嘀咕道:“是。不过他没死,估计你下次再穿越去还会遇到那家伙。他若发飙起来,你可要当心了,场面可能会很激烈……”我闻言不安道:“什么?还有下次……”
小珠子晃到我耳后转动着,悄语道:“我觉得或许仍要撞见他。你别小看他穿拖鞋出场,其实很厉害的。我那位死去的哥哥记录他有句话似是‘战至一兵一卒,只要一口气在,绝不罢休。’给我留下印象很强烈。不过你应该带那个小女王跟着一起去,估计是她将会杀死那谁……”模样娇俏的小家伙伸嘴过来,好奇的探问:“杀谁?”我摇头说道:“别提下次了,我可不敢想。还有下次?”
“下次我也去哪里找人换些粮票来使使。”长利憨笑道,“不过估计我们那边没人会用。”
“刚才押什么来着?”信孝拈出一枚元宝,故意从信雄眼前晃过,徐徐炫示之后,搁在托钵僧们羡慕的眼光之下,以食指按住,来回轻推着说道,“然而不论你们押哪边,我都跟你们反着来。”
信雄迟疑了一下,捧出些零散钱,稀稀拉拉的搁到元宝旁边,说道:“那我就跟你反着来。”有乐卯他脑袋,啧然道:“茶筅儿,你脑子不灵光,别跟人赌钱。何况这里混得开的都是历史上有名的人精儿,当心输死你!”信雄正要缩回,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连忙按住他欲缩不及之手,嘿然道:“迟了!你押什么?”信雄望了望有乐,发出甜嫩声音,怯生生的回答:“我不知道刚才你们赌什么。”
毛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指着草坡下边,问道:“草丛里会不会有东西扑出来弄死那个裹扎花巾之人?我打赌那个家伙会立马完蛋……”信雄怔了一下,摇头说道:“我赌他不会完蛋。”信孝将元宝挪来挪去,似是拿不定主意,闻言转面问道:“凭什么你会这样认为?”
“因为他就站在你后面。”信雄抬手一指,托钵家伙们纷皆转头愕望,只见裹扎花巾之人拿着火把在信孝身后伸头问道,“你们躲在这里赌什么来着?”
长利憨笑道:“赌你会不会完蛋。”裹扎花巾之人掏出一张折皱的票券儿,按在那些叠垒的钱券之上,说道:“我也参加。押下这一注,赌你们会不会完蛋?”
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坐在旁边的地上瞅了瞅那张折皱的票券儿,摇头说道:“可你这张是阿喇伯的兄弟会票券儿,我们不收这一注。”
“别以为就你们有‘兄弟会’,”裹扎花巾之人随手掴开他,冷笑道,“我们也不例外,‘部落联盟’到处都有兄弟会。不只你有地下世界,我们也有自己的。开的钱庄比你们多,票行比你们旺。千百年来,倘若没有兄弟会帮着从各地寄钱养家、筹款搞事,我们靠什么熬下来?真以为念几句经文就能生存,历史教科书籍和各类经典着作不会告诉你,其实我们也靠自己的‘兄弟会’才撑得下来。”
有乐转头望见周围火把纷晃渐近,不由咋舌儿道:“说话间就被包围了?”信孝正要悄收元宝,裹扎花巾之人抢先按住不放,俯身抬目,凛然而瞪,在火光中逼视道:“还有谁下注?这一注若没人跟,那就按自古以来这个世道的惯例,赢家通吃。”
信雄先趁旁人未察,悄悄扫些散钱落回手里,随即捧着钱转身便要跑去我那边,裹扎花巾之人从腰后抽出锋利的斧钺,飕的投出。
我忙拉信雄到身后,眼见飞斧掷近,势不容避,只好硬起头皮抬手欲接,虎头虎脑的小子从旁探臂,先已抄住钺柄,恼道:“劈谁不好,却砍我媳妇?”忿然扬手便要掷还,不料裹扎花巾之人先已连中数刀而倒。
信照唰的收刃回鞘,扫目瞥见一个头裹碎花土布的蒙面汉子撩刀划过花巾之人颈后,迅即伏刃收势,隐入墙影之下。其畔有个垂涕的家伙移开搁在花巾之人肩头的剑鞘,转身退返残柱一隅。长利拔刀要挥之时,裹扎花巾之人已从面前倒下。长利握着刀一时茫然无措,愣望墙边一人斜伸染血之刃,往褪落于地的花巾擦拭而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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