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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目送对方过去,心中微动,却又看向了雄伯南:“天王,你也去!替小周闹一闹!等到这边进发了,你再回来!”

雄伯南会意,毫不迟疑腾跃起身,但其人既起,又与伍惊风不同,一开始只是一个紫色光点,腾到北面冯无佚大营中,却又宛若一面大旗飘起,然后便往下方铺陈过去。

河东河西、四面八方、两军上下,整个战场都清晰地看到这一幕,便是自火起后飞速赶来的孙顺德都看到了一片紫光,继而耸然。

“白公,他们想从冯公营中走?”郑善叶惊慌一时。“徐世英是偏师诱饵?!怪不得徐世英都快打穿出去了,后方都没有再跟上的兵马!”

“有可能!”白横秋负手以对,眼睛忍不住微微眯了起来。“但未必是存心如此.......若是冯无佚那里他们能从速通过去,徐世英就是诱饵与偏师,若是冯无佚那里不能轻易通过去,自然还是要回来从这里走的!”

“那.....”郑善叶忍不住来问。“他们能不能从速通过去?”

“要看两个人。”白横秋倒也没有遮掩什么。“一个是罗术,一个是薛常雄.....冯无佚我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

“不错。”郑善叶恍然。“黜龙帮再怎么能打,可堑壕、鹿角、栅栏摆在那里,总不可能这般轻易冲过去......冯公到底是起了异心,今夜要坏事的。”

白横秋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负手立于微微南风中,看着对岸刚刚新起的战场。

就在那片战场中,也就是联军正北面的大营内,冯无佚愣楞的看着火光顺着微微南风卷来,看着紫色大旗铺天盖地,看着黜龙军长枪铁马奋力突击,看着理论上属于自己下属的士卒惊慌逃窜,死伤无算......其人迟疑片刻,便看向了身侧几位都尉,咬牙来言:

“赵都尉、高都尉,还有其余几位,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与张首席并无私下约定、勾结。”齐泽、高士省等人皆面面相觑,且沉默不语。

而冯无佚也继续说了下去:“几位,我素来只是个空头的主将,靠着虚名和家世居于你们之上,这些兵马也都是你们自行招募、使用的,早在我署任之前就已经有了。而如今,局势激烈,已经到了我们不得不做选择的局面,你们想要如何,我绝不阻拦,而我别无所能,也只能为你们继续担一担名头。换句话说,你今日阻拦了黜龙帮的,若黜龙帮将来得势追问,我会告诉黜龙帮的人,是我冯无佚使用下属拦了黜龙帮;今日给黜龙帮让开一条路的,若英国公追问,我也会告诉英国公,是我念及旧情,所以至此......你们尽管施为去吧!”

众人齐齐释然。

随即,高士省一声不吭,第一个转身离开,也知道要如何作为。紧接着,又有几人跟上。

剩下人以赵郡都尉齐泽为主,此人犹豫片刻,也下定了决心:“既如此,冯公,请允许属下保护冯公往后方撒离......这便是我这个赵郡都尉今日的决断了。”

说着,只是一招手,便下令自己的心腹将冯无佚架起来,直接往更北面而去。

别处不说,齐泽这里一走,整个冯无佚大营内的部队都受影响,却是或主动或被动向后而去,继而整个营区不敢说有崩解之态势,却是无法再抑制黜龙军甲骑营的突击了。

这个时候,就在冯无佚大营东侧的薛常雄大营内,兵力雄厚的河间军出动了,他们主动往略显狭窄的冯无佚大营压了过来,其中一柄巨大的金刀更是在空中高高悬起,往这边切了过来。

但是,那面紫色的大旗也立即从营地中抬起,当空迎面卷了上来,两者相交,真气交杂,宛若雷鸣电闪,轰动整个战场。

黜龙军大营西北侧,这片战场的东南方向,黜龙军剩余全军高层望着这一幕,也不由各自震动。

“薛常雄到底是站到白横秋那边了。”素来机智睿断的马围气急败坏。

“与其说他站到白横秋那边,倒不如说他没有道理轻易站到我们这边.......这种局势下,只要不站到我们这里,以河间军的兵强马壮,必然要与我们作战。”崔肃臣嘴上道理清晰,却不耽误他面色铁青。

张行努力从那处战场上收回目光,看向身前西北面的幽州大营:“去寻张将军,请他告诉罗术,速速抓住机会,调走当面部队!我们这就要走!”

贾闰士得令,亲自跃马向前,去寻张公慎说话......原来,罗术早早将张公慎安排到最前面,借此机会,当面的栅栏、鹿角也早早借着其他各处战场掩护,然而幽州军不比东都军之军心早早动摇,也不比冯无佚军的弱势杂乱,所谓部众整齐、兵力雄厚,若不能趁乱将一些罗术都无法妥善控制的部众给调度起来,黜龙军未必敢走这一条路。

军情如火,张公慎接到话,立即赶赴中军,就在那个狭窄立木望台上见到了罗术与白显规,却是迅速爬上,当面将张行言语带到。

孰料,蹲坐在这里的罗术闻言忽然展颜来笑:“公慎,不瞒你说,我刚刚跟老白商量了一下,改了主意。”

张公慎心下一个咯噔,却没有展露出来,只是继续立在望台上俯身来听。

罗术看了这位自己的老兄弟一眼,认真以对:“之前答应他们,是因为担心黜龙帮万一就此垮了,天下大局定下,咱们也没有翻身的机会,可你看现在,东都军不堪一击,冯无佚明显跟张行早有联络,他们真要逃,只从冯无佚那里逃走便是,大不了从西侧挨着我们这边逃,我们绝不趁人之危,来做阻击、追击......你看如何?反正,他们之前也没说要全军从我们这里走,更没有告诉我们提前突围的事情......是他们失信在先。”

张公慎心已经沉到底了。

不光是罗术临阵变卦,更重要的是,按照他对罗术这个老大哥、老上司的理解,就连现在这话都未必能作准.....真要是黜龙帮选择从冯无佚营中逃去,只要东面薛常雄稍微展现出一点阻击能力,或者白横秋发觉黜龙帮主力从此处走飞身,那他罗术罗总管必然毫不犹豫再度变卦,起兵与薛常雄左右夹击陷入冯无佚大营的黜龙帮主力。

甚至更极端一点,都不需要等到这些迹象出现,只要黜龙军主力露了怯,从了他,这位罗总管就有可能二度变卦,像饿狼一样扑上去。

一念至此,张公慎不由叹了口气。

白显规见状略显诧异:“公慎,不相干的人罢了,何至于此?”罗术也眯眼来看。

张公慎再度摇头:“总管、白大哥,我虽稍微同情黜龙帮,也跟黜龙帮的一些人交好,但却不至于为黜龙帮叹气,我之所以叹气,是因为总管的这话,那张三张首席居然早就预料到了,刚刚让人传话时就做了交代.....只不过他说的难听,我一开始不想平白惹总管生气,这才没说。”白显规一时愣住。

罗术当即色变:“张三怎么说?”

“他说......他说总管你这个人野心勃勃,却又畏强凌弱、唯利是视,以至于轻狡反复、素无德律,始终一狡贼而已,故今夜临阵见变,必有侥幸之心,徒生恶念。”张公慎低着头,一字一句,清晰无误,似乎是怕记错了字一般。“所以,他让我转告总管,今夜,总管你按照约定调离部队也好,不调也好,他都要亲自带领黜龙军主力英杰,从幽州军大营中突围出去!到时候,天命归谁他不管,只咱们俩家夜间刀枪交加,奋力一搏,谁生谁死,就不用问天意了!”

罗术目瞪口呆,继而嘴角几乎是忍不住跳动起来,半晌方才止住,继而站起身来,却又显得摇摇晃晃,似乎是蹲的太久了一般。

立木望台上狭窄,白显规、张公慎都近在咫尺,本能去扶,却不料罗总管已经扶住了一旁的立木,然后望着眼前混乱而庞大的夜间战场放声大笑,笑声震动中军,下方军士都来看。

白、张二人心惊肉跳,便要来劝。

孰料罗术忽然止住大笑,只是摇头,轻声来对:“知我者张三是也,今夜倒是被他拿捏住了......告诉魏文达与赵八柱,黜龙军今夜突围,河对岸是偏师、诱饵,冯无佚那里才必然是黜龙军真正突围方向,且传军令,让魏文达领兵一万,从后军绕出来,到冯无佚大营身后截杀;让赵八柱领军六千,从西面王臣廓营中过去,绕到侧后去攻击黜龙军大营;我自领兵数千去冯无佚营中与薛大将军作夹击......营中就交给你们二人了。”

白张二将不敢怠慢,俯身称是,结果罗术早已经不耐烦,直接运行真气,从望楼上跳了下去。

张公慎近来一阵奔波,修为已经到了凝丹节点,却不敢展露出来,只跟白显规一起爬下去......而他在后面,一转身,便借着火光发觉,一个立木上居然有个明显凹陷进去的手印,俨然是之前有人愤恨至极,借着修为留下了这么一个印记。

但不管如何了,他张公慎今夜不辱使命。

很快,西北面的幽州军大营整个轰然启动,与隔着狭窄冯无佚大营的东北面河间军大营遥相呼应,似乎要将冯无佚部营寨内奋战的黜龙军给活活夹死。

见此情况,隔着大河的白横秋微微皱眉,以至于徐世英成功突破了东都军右侧大寨都没有什么反应,而另一边,战场的西南方向尽头,正在一个小坡上宴饮的李定举杯一饮而尽,继而当场叹了口气:

“竟是罗术反了水!张三这厮今夜已经多了三分胜算!”

张十娘替自家丈夫斟了一杯酒,含笑来言:“夫君不是说了嘛,如今我们无兵无卒,只我们夫妇二人,便是与张三对上,也只是自取其辱,这一局已经跟我们无关了!”

李定端起酒来,苦笑一声:“话虽如此,我却与张行有个事关重大的赌约在这一局上,结果连上桌的机会都无,将来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张十娘思索片刻,认真来劝:“现在的事情是时运所致,多思无益;将来天下人的看法,却是看夫君将来的作为与成就......我自当年杨幕中见夫君,便一直相信夫君将来必成大器,而夫君将来成大器,谁又会因为这大器成就前的一些打磨而耻笑谁呢?”

李定笑了笑,看着自家爱妻来言:“欲成大器,必要打磨,但人都是肉体凡胎,却也经不住打磨,尤其是有些打磨过后,将来能成的器便未必是之前想成的样子了。”

“都是我之大器。”张十娘来不及仔细思索,便毫不犹豫来对。

李定再度笑了笑,端起酒杯来,再度一饮而尽,待放下酒杯,不去理会下游战场之激烈晦暗,反而心中微动,想起两个人来,然后再笑:“若是这般说,我也的确怨不得人......当日自诩大器者,何止是我一人?禁受时局造化,以至于渐渐不堪者,又何止是我?当此大战,我还能持酒观战,却不晓得白三娘与秦二郎如今在哪里打磨?将来又成什么器?”

三更将过,龙囚关关外,大河南岸一处渡口的待渡木棚下,借着双月的月色,秦宝裹着一件毛皮氅,靠在一个木椅上,犹然瑟瑟发抖......他不是冻的,而是伤口周期性发作,疼痛难忍,牙关难平......坦诚说,这不是坏事,因为相较于两日前还不能发力,外加真气经脉阻断,以至于发病时完全无法行动的局面来说,如今秦二的伤势堪称恢复的一日千里。

便是眼下疼痛,也只是疼痛,不耽误他发动真气保护自己,或者强行运动了。

坦诚说,此时的秦宝,心里已经有了要疼痛一辈子的觉悟,但却已经放下心来了。

就在伤势大大好转的秦宝身前,赫然立着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其人之前只是看着头顶双月发呆,并没有去看发病的身后之人,却正是从东都飞速逃离的前大魏尚书左丞、荥阳留守大使、号称大魏智囊的张世昭。

不过,待秦宝一阵发作稍缓,张世昭还是第一时间回头出言:“如此说来,秦二郎倒与老夫无二,都是乱世颠沛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结果却造化弄人,觉得此番再不追上,便没了机会......所以才辛苦至此?”

“是!”秦宝疼痛稍却,顶着满头大汗来答。“张公,咱们不要耽搁了,我现在身体好转,可以登船了,我来施展修为,割断铁索,咱们速速渡河!说不得还能赶上张三哥突围的局面,尽力做些事情。”

张世昭点点头,他此时也只能点头:“好。”

见到张世昭同意,秦宝努力站起,运行真气,只一锏便砸断了渡口木棚前拴着的一条小船,却不忘从怀中取了一锭银子,扔在木棚椅子上,这才上船。

张世昭在侧,目睹整个过程,却并无言语,只是低头上了船。

而就在秦宝和张世昭一起登上这艘锁在渡口的小船时,这条大河的尽头,送走苏靖方不过一个下午和半个夜晚的白有思也已经收拾妥当,却是在河口处先行登上了一条大海船。

跟秦宝能夜渡不同,白有思为了此番出现,在之前数月内搜罗了整个渤海、无棣、登州的海船、河船,汇集了一个大小船只数百艘的舰队,而且要带着足足五个营一万名战兵,数量尽可能多的物资、军械补给,包括七八名头领在内,一起出行。

所以,即便是已经准备妥当,她也要等到天亮才能出发。

只不过,不晓得是忧心张行有所感,还是修为极高的她心血来潮所致,根本睡不着的白三娘提前登上了作为旗舰的一艘大海船。

夜色中,听着河口的潮水声与流水声,感受着东面海天之间隐隐如潮的庞大自然辉光,堂堂天下第二年轻的宗师,居然有些失神。

又过了一阵子,秦宝和张世昭登上了大河北岸的大堤。

此时,是四更时分,相对于大河河口处还非常黑的西面战场上,披着白色短氅的张行一马当先,骑着黄骠马,在张公慎的接应下,率部涌入了已经非常空虚的西北面幽州军大营。

又过了一刻钟,前方当面发生势不可少的接战,张首席毫不犹豫,换了一把寻常铁枪的他挥舞铁枪,释放出了自己代表性的庞大寒冰真气,周围随从的黜龙帮精锐、各营骨干,纷纷随之加入,汇集一体。

得此助力,真气弥漫扩散,几乎席卷幽州军大营,继而平地生起一团雾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遮蔽了月光许久的云气此时反而渐渐疏离,白横秋隔河去看,不用真气感触,只是肉眼目光精锐,便看到了一幕。

更不用说,那团巨大的雾气中此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喊声!不是喊杀声,只是夹杂着笑声的大喊声!

大概是因为黜龙帮喊惯了口号,不过片刻,两岸内外,整个战场便都听得清楚。正是:

“白公妙计安天下,赔了东都又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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