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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远哥,润生,我觉得我应该是眼花了,否则我怎么会看见周庸家门口坝子上,居然坐着两个人呢。”
谭文彬用力揉了揉眼,然后继续看去。
越看,他就越佝起身子,整个人也就越往后缩,默默地将润生保护在自己身前。
似乎犹觉不够,他又想继续往男孩身后缩。
低头时,却发现男孩在看着他。
有种被抓现行包的局促和窘迫,谭文彬马上挺起胸膛,小步小步地往前踱,最终又站回了与润生并排的位置,只是这小腿还在发抖。
他对尸体这类事物倒是有比较强的忍受力,到底有家学在,可他的家学又不是玄学。
李追远没说话,在看了一眼谭文彬后,他就再次拿起罗盘。
罗盘显示,一切正常,连一点牵引都没有。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也不至于一点反应都没,因为风水穴位这东西,说难很难变化万千,说简单也简单,邪祟站在哪里,哪里就是阴煞位。
村长过来了,他翻身下车,问道:“润生侯,是还没找到么?”
润生看向李追远。
李追远小声说了声:“快了。”
润生马上回答道:“已经有头绪了,快了,村长你放心。”
“真的?”村长舒了口气,“那就快点找到捞上来,别再吓到其他人了,村里那几个看见的都吓得回家就发烧了,这两天都在诊所里挂水呢。”
李追远:“周庸。”
润生问道:“村长,周庸去哪里了?”
“庸侯?庸侯现在应该在看打牌吧,咋了?”
“他还打牌啊?”
“他喜欢站旁边看别人打,他自己是不上桌的。”
“哦,这样。”
“地里农活总有忙完的时候,河里帮人布网捞鱼的活儿也不是天天有。手里没事儿时,庸侯就会去看人打牌,人嘛,甭管日子过得再苦,也得给自己找点乐子,谁愿意天天丧着一个脸呢。”
“嗯,对。”
“就是庸侯这个人吧,怎么说呢,也是没谁了。”
“听说,他捐了一座桥?”
“嗯,那座桥是他捐的,本来那里没太大必要架桥的,走的人也不多,但他非要捐建,说这是给他老婆孩子积德祈福用的。
我实在是拗不过他,就村里头筹措了点,再加上他的,给那座桥建起来了,估摸着以后路再多修修,走那座桥的人应该就会多些了吧。”
“他这么做,我看不懂。”
“看不懂就对了,庸侯人是好的,在村里人缘也不错,但自从老婆孩子生病后,就变得有些神神叨叨的了,除了看打牌时能安静些,其它时候你只要和他多说几句话,他就给你往那鬼胡扯的方向上引,也不晓得是喝了哪家的迷魂汤。
按理说,人捐钱修桥是好事,但我当时也劝他的,我说:庸侯啊,你有这笔钱要么给家里屋子推了重修个砖瓦房,要么就给老婆孩子买点好吃好喝好穿的,咱村也不差那座桥,你家倒是急着这笔钱把日子过松坦些。
嘿,他偏不,说村里不同意修他就自己找施工队。润生侯,你说说,这叫我还有什么办法。
我这几天正头大这件事呢,之前好心帮他家申请了低保户,还有些补助款,他这一捐钱修桥,好家伙,直接把我给架上去烤了。
真他娘的…唉,不说了,润生侯,捞到了跟我知会一声,活儿完了我家里给你和你爷摆个小酒,村里拿红封。”
“嗯,你忙去吧,村长。”
村长离开后,小坝子上的那对母女,还在那里。
李追远迈开步子,向周庸家走去,他要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润生见状,很自然地又走到小远身前。
谭文彬原地愣了几秒,还是半低着头快步跟上,虽说没敢继续和润生并排,但好歹走到小远前头。
距离越近,小坝子上的那对母女就越清晰。
妇人坐在板凳上,女孩依偎在她怀里,母女俩正说说笑笑,看起来很温馨。
谭文彬冷汗开始流出,他不时快速抬头看,看一眼后就又立刻低下头。
脑海中,全是女孩蜷缩在米缸,妇人躺在棉絮里的画面。
快到屋门口的路段时,李追远停下脚步。
终于,李追远停下了。
“彬彬哥,你继续往前走。”
“啊?好。”
谭文彬抱着双臂,闷头继续往前走,等来到坝子前时,他停下脚步,向屋子看去,发现那里空空的,先前那对母女也消失了。
“没人了…”谭文彬转过身,露出很疑惑的神情。
李追远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回来,谭文彬一个冲刺跑了回来。
再看向坝子上,嘿,那对母女居然又出现在了那里。
“这…”
“润生哥,你往前走。”
“好。”
润生向前走去,走到先前彬彬停步的位置,扭头看向坝子。
站在后头的李追远和谭文彬,看见润生有些尴尬地举起手,对着坝子那里摆了摆。
“润生看得见?”
“嗯,因为润生哥是本村的人。”
“还能这样的?”
“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老婆孩子已经死了。”
“他,是指周庸么?”
“嗯。”
“可是,小远哥,既然他老婆孩子在这里,那在河里凫水的是谁?”
“周庸吧。”
“啊?但村长刚刚不是说,周庸在看打牌么?”
“死倒是会动的呀。”
“死倒上岸去看村里人打牌,这么离谱的么?”
“你不才刚吃过死倒做的饭么,记得桌上那盘白灼虾,就属你吃得最多。”
“我…我那是不知道。”
润生走回来了,说道:“刚刚她们,和我挥招呼了。”
“嗯。”
润生从麻袋里抽出黄河铲,问道:“我要砸过去么?”
“不用的,其实那里什么都没有。”
李追远看向坝子上盖着大斗笠的那口井,镜花水月。
他又忍不住去想要是自己布置的话该怎么去弄,至少,不会弄得这么低级,最起码,设个瘴出来,把外头经过人的往里头去引。
像是下饺子一样,把他们一个一个地引落进井里。
李追远吸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唉,魏正道,你真不是个东西。
“走吧,润生哥,我们去找周庸。”
润生挠了挠头头:“但我不知道周庸在哪个堂口看打牌。”
“去最大的那家就行,就算不在,也方便问人,嗯,就是我们上次赢钱的那家。”
三人沿着村道走,没多久就到了那处堂口。
矮胖子周发宝正站在坝边,背对着路,掏出鸟,边哼着歌边给自家小菜园施肥。
一扭头,看见有仨人向这里走来,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进程想要去安排客人。
可仔细一看,发现是润生,再一看那男孩,就是上次那个。
周发宝吓得一哆嗦,赶紧甩鸟。
“啊,你们这是?”
人都上了坝子了,周发宝没迎,而是站在那里,半挡着。
上次这俩人到自己这里打牌,最后把自己桌子都砸烂了,杯子烟灰缸什么的更是碎了一地。
虽说人很上道地赔了钱,但他是做这种不大能见得光生意的,怕的就是事儿闹大,可不敢再让这俩人到自己这里打牌。
润生问道:“我们不是来打牌的,我们是来找人的,周庸在你这里么?”
“庸侯啊。”周发宝笑了笑,“他今天没来我这儿,应该在其他人那儿看打牌吧。”
“哦。”润生看向李追远,“小远,周庸不在这儿。”
“老板在说谎呢。”
周发宝:“…”
上次来这里炸金花时,李追远就记住了牌桌上所有人的面相细节,因老板会来端茶递水和收喜钱,也算半个桌上人,所以周发宝的面相也被李追远“收录”了。
虽说现在不在牌桌上,但李追远还是能看出来老板在“蒙骗”,微表情与“牌型”不符。
润生回头看向周发宝,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周庸到底在不在这儿?”
周发宝忙不停摆手,同时露出极度委屈的神情:“真的不在,我骗你们干嘛哟,有什么好处么?”
李追远正打算提醒润生回忆一下电影里威胁人的情节,但谭文彬动作更快。
他有个人造皮的钱包,掏出来打开,拿出一张家族合照,里面男性除了他都穿着警服。
照片往周发宝面前一摆,问道:“说,周庸人在不在你这儿!”
周发宝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在的。”
“我们找他有事。”
说着,谭文彬就径直向里走去,肩膀撞到了周发宝,周发宝马上避开。
润生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小远说得没错,混黑道没前途。
屋里头七八张赌桌正在进行,场面很热闹。
谭文彬走进来,单手叉腰,目光锋锐,一时间,好似他亲爹降灵附身。
他的视线在全场人身上扫了一圈,两圈,三圈…
最后,撑不下去了。
因为他不知道周庸长啥样。
等李追远和润生进来后,里头一半人停下手中牌局,看了过来,有些不知情的人马上询问身边人,得知身份后,也都看了过来。
那场邪门的炸金花,这里没人没听说过,大家伙已经打定主意,这小孩坐哪里他们就马上离桌。
李追远问周发宝:“周庸在哪里?”
“庸侯…刚还在这儿的,现在人呢?可能是去后面吃东西了吧,他算是我本家,得空时来我这里看牌也会帮忙烧水倒茶什么的,我也会管他顿饭。”
周发宝带着三人来到后头,里面有几个老人坐在那里喝着茶聊着天。
周发宝问道:“婶婶,庸侯呢?”
“庸侯啊,刚刚还看见在这儿的,现在不晓得去哪儿了。”
周发宝转身无奈道:“真没再骗你们,现在是确实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你们找他做什么,是他欠钱了么?”
“没有,只是想找他问个人,不好意思老板,打扰你做生意了,我们走了。”
李追远走出了堂口来到路上。
润生揉了揉鼻子,说道:“小远,很奇怪,我刚在里面没闻到死倒的味道。”
“这不奇怪,有些死倒具有特殊能力,可以把精神和身体脱离,还记得上次那个猫脸老太么?”
“猫脸老太?”谭文彬露出惊奇的神色,“我是来晚了错过什么重要节目了么?”
润生目露凝重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小远,这周庸就比较难办了。”
谭文彬兴奋地搓着手,点头附和:“是啊,比较棘手了。”
李追远摇摇头:“又不一定非要干架,他目前又没伤害到村民,只是喜欢下河游游泳以及回家和死去的老婆孩子在一起的话,我们也没理由非得跟他过不去。
我们只要提醒他不要上潜被村民看见,外加问出教他这些方法的人是谁,就可以了。
本质上,我们可以和他相安无事。”
“啊?还能相安无事?”谭文彬不解道,“不应该是正邪不两立,人鬼不共存,必须要镇压杀他么?”
“彬彬哥,这样会很累的。”
“额…”
就像小黄莺那样,她在报完仇后,没再继续害人,自家太爷也就当没她这回事儿了,压根没想继续处理她。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找周庸,是去他家还是再去河边?”
李追远露出了笑容,看着前方的稻田,说道:
“说不定,人家现在就在站在哪里,正盯着我们看呢。”
就算他在故意躲着自己,李追远也不慌,他有的是办法把他给逼出来对话。
但在此之前,需要先解决另一件事,那就是眼瞅着天就要黑了。
李追远摸了摸自己口袋,拿出钱递给润生:“润生哥,你去多买点高度白酒和熟菜回来,我们该吃晚饭了。”
回到山大爷家时,俩老人正肩靠肩坐在院子里抽着烟聊着天。
“三江侯啊,我这辈子最难的事儿,就是认识了你。”
“山炮啊,你自己好赌败家,别把屎盆子扣我头上。”
“呵,我可没扣你头上。”
“是是是,你灌自己嘴里了。”
“京里户口啊,我听说京里考大学也…”
“山炮,你再提这一茬我就给你背起,丢你邻居家瓷缸里头去再腌一腌。”
“呸,你老东西总是这么不要脸。”
李追远和谭文彬回来了,两位老人当即问起了情况。
“太爷,大概位置是找到了,也拿网兜住了,但天色太晚了,润生哥打算明天太阳出来了再去捞。”
“瞧瞧,都找到了,你看看,润生跟着我比跟着你,长进多了吧?”
紧接着,李三江又对小远点头道:“对,是这么个理,做事儿最好别晚上做,容易出岔子。有时候原本普通的死倒,到了晚上,它就可能动起来了。”
润生买回来了酒菜,俩老人肯定是要整两口的。
再加上有得到任务指示的谭文彬在旁边活跃酒桌氛围,俩老人喝得很尽兴的。
前五杯李三江还说天色不早了,要带着小远侯家去了,后五杯下肚后,就和山大爷一起趴在了桌上醉得不省人事。
润生把自己爷爷和李大爷都搬上了床,给他们肚子上盖好被子,更是把家里的痰盂搁在床边方便他们晚上吐。
做完这些后,三人重新收拾好东西,来到了河边。
晚上的氛围感和白天确实大不一样,李追远也清楚自家太爷说得对,但也没啥意义了,因为周庸早就不仅能窜,还能抽空上岸看打牌。
走到那座桥边,润生涉水下去,放开七星钩,往上一甩,就卡住了一颗钉子,然后开始发力下拉。
连续拔下了三颗钉子后,润生停手了,他将七星钩收起,把黄河铲抽出,攥在手中。
没多久,河面温度就降了下来。
哪怕是站在河边的李追远,也察觉到了吹到这里的晚风中,裹挟上了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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