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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竟遇到这样三个不要脸的。

刘金霞此时正坐在供桌后头,被烟火熏得不时拿帕子抹眼泪,但到底还在不停念着经,时不时还拿出一些特定的符纸出来,递给下面的孝子孝女帮忙烧了。

她那位置是用来接阴阳的,也就是帮亡者和生者传话沟通。

山大爷则铺了个破凉席,坐在西北角,端着水烟袋,不停抽着。

李追远回忆起书中内容,以供桌为原点,山大爷位置正好在破煞口,阴风邪气要想进,就得打那儿过。

润生也没休息,不停地来回走动,把幡子转着圈,这可是个体力活,又得将幡子转起来又不能让它倒。

反倒是自家太爷,坐在棚子下面喝着茶,李追远觉得自己才疏学浅,瞧不出自家太爷到底持的是哪个方位。

但……应该是极重要的。

午饭,他们早就吃过了,下午场时,白事班子的演员们集体换了和尚服,扮起了和尚开始敲木鱼念经。

有几个谢了顶的,看起来还挺逼真。

润生从后厨那里端着碗筷过来,他饿了,人家是喝下午茶,他只要条件允许,那就是吃下午饭。

他还很贴心地请李追远一起吃,李追远也没客气,接过一个空碗扒拉一些饭菜就吃了起来。

至于秦叔,李追远和润生喊过他了,但他不吃。

自打到这里起,秦叔就一直站在棚子边缘处,基本没挪动过。

润生在饭菜里插上香,等待香烧好的空档,他对李追远道:“我告诉我爷你在看那些书了,我爷说你比我有脑子多了,叫我以后多跟你说说话。”

和李三江那种我曾孙必须要回京里上大学的信念不同,山大爷一早就瞧出李追远是个捞尸好苗子。

“好啊,你以后可以经常来找我玩。”

在李追远看来,润生是自己理论联系实际的绝好纽带。

“是嘛,那真好,呵呵,你是不知道,我爷身子不好,经常要吃药,家里本就紧巴巴的,而我还是个饭桶,唉。

来你家,我不光能吃得饱,还能给爷省点负担,等有活儿了,我再回去给爷干活儿捞尸,两不耽搁。”

“你想长住?”

“啊,不行么?”润生摸了摸头。

“这得问我太爷。”

“那我让我爷去和你太爷说,按我爷的意思,他走后,我就给你太爷干活了。”

“嗯。”李追远点点头,太爷年纪也大了,以后有润生接班也不错。

毕竟,捞尸人才是太爷的本行,也是重要形象,太爷的其它产业,也是因为他是捞尸人才能有源源不断的生意。

香燃尽了,润生迫不及待地用筷子把饭菜和着香灰一起搅拌了,然后大口吃了起来。

李追远好奇问道:“你不点香的话,真的吃不下去?”

“嗯。”润生边吞咽边回答,“吃不下呢,吃到嘴里不光没味儿,还直犯恶心。”

“那你吃过……”李追远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吃过死倒么?”

润生一愣,马上压低了声音,说道:

“爷警告过我了,我在外面不能说吃过。”

“那你得好好记住你爷爷的警告。”

“当然,我一直记着呢。”

李追远很快就吃完了,看着润生在那里继续大快朵颐,心想他要是能早来两天就好了,正好能赶上老太太的纸人寿宴,他一个人能搂一桌席。

午后的时间逐渐过去,临近黄昏时,大家开始收拾东西,有人拿旗,有人拿幡,有人拿经书、被子、枕头。

组成一溜队,走在田埂上,去往牛老太的坟。

队伍最后头的两个人,不停地放着二踢脚,很轻松很写意,点了火后,搁田地间一抛,就窜出去了。

李追远帮着润生拿了一面旗,至于秦叔,他没走,而是远远地跟着队伍,保持着百米距离。

牛老太的坟很小,虽说城里早已推行火葬,也对土葬采取严管,但农村里土葬依旧还流行,但那种大肆造坟茔,水泥大封的场景确实不怎么看得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小房子,老的是二层楼,红砖碧瓦的,也有三层楼,还有三合院。

不知道的人走进这坟群,说不得还会误以为进了主题是“乡村建筑”的模型展。

牛老太的坟头,则只是一个坟头,是用铲子在旁边泥地里,挖出的一个“土帽子”。

上坟时,牛福作为老大,先将土帽子拿下来,牛瑞则拿铲子新挖了一个,等上坟仪式结束后,再由牛莲将新帽子放上去。

摆香烛,烧纸钱,烧血经,一切在刘金霞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等到一切结束,新帽子被放上去,大家就回去了,没出什么事。

但李追远注意到,刘金霞脸上却没轻松的神色,因为按照规矩,这场斋事,得办到深夜,以前是有个子丑寅卯的,现在就统一成零点。

零点后,才算斋事办完,也属于守夜吧,只不过尸体早就被埋了,没停在这儿。

这白天还好说,等天黑了,会出什么事儿,可就不一定了。

晚饭后,少数撇不开脸过来帮忙的乡亲也都走了,牛家仨兄妹的家人孩子也各自回家,其实他们本该也陪着一起守的,但都被三兄妹强行驱赶回去。

等白事班子的人收拾好东西离开后,这灵堂四周,就显得格外空落落的。

牛家仨兄妹还跪坐在蒲团上,已经不哭丧了,就默默地继续烧纸。

牛莲的嗓子已哑,牛福牛瑞失去了妹子的创作,无法跟风应和,也只能沉默。

刘金霞还坐在老位置,看得出她心神不宁。

山大爷还是坐破煞位,烟丝已经抽光了,换成了主家给的卷烟继续抽。

至于自家太爷……李追远发现太爷已经靠在栏杆上,睡着了,身子一耸一耸的,打起了呼。

润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副扑克牌,笑着说:“我们来玩斗地主。”

“得四个人吧?”

“那你喊他?”润生指了指秦叔。

李追远摇摇头,他知道秦叔不会过来,其实他心里挺感激的,秦叔虽说不会扶酱油瓶,但有他站那儿,自己心里都能踏实许多。

接下来,李追远就和润生两个人一起玩起了三人斗地主。

就一副牌,三人分,很好算牌。

润生的牌技很差,下家水平也一般,这使得李追远不管是拿农民还是拿地主,都是他赢。

打着打着,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李追远问道:“几点了?”

润生摇摇头:“不知道,哪里有表来着。”

下家说:“十一点了。”

李追远:“那就快结束了,还有一个小时。”

润生:“是啊,不知道结束后,主家能不能再管一顿。”

下家:“应该要管的,他们今天饭菜备了不少,也没多少人来吃。”

李追远又拿了一副地主好牌,这一局又没什么意思了。

只是,正要出牌时,李追远扫了一眼秦叔站的位置,忽然发现,秦叔不见了。

自己的依靠,忽然没了,李追远心里哆嗦了一下,脑子也清醒了几分,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拿着手里的牌,发着愣。

润生:“在想什么呢,小远,你快出啊。”

下家:“是啊,快出啊,知道你牌好。”

李追远出了牌,单出一张大王。

润生瞪大眼:“你这是打的什么路数?”

下家:“这是牌太好,要摊开打了?”

李追远开口道:“能摊开么?”

润生说道:“你想摊就摊呗,牌好没办法。”

下家:“得考虑清楚哦,明着打,可是容易翻船的哦。”

“那我再想想。”李追远攥着牌,做着思考,眼角余光则瞥向打着盹儿的太爷、坐在蒲团上的牛家仨兄妹以及刘金霞和山大爷。

先前觉得再正常不过的画面,现在却有一种陡然而生的惊悚感,明明自己能听到耳畔的各种声音,可他们,全都一动不动。

连太爷打出呼噜时,身子都没顺势挺一下,这呼噜,像是凭空响出来的一样。

“润生哥?”

“咋了?你想好了没有,要不要摊开打?”

李追远微微点头,润生是正常的,但这就更得要摊开打了,老弱病残幼组合,唯一能指望上的还是润生。

要是没润生,那几个老人能怎么办?

“摊开打!”

李追远把手里牌铺下来。

润生疑惑道:“哎,你的牌,也没那么好啊,我还以为你有炸呢?”

“打吧,大王,你们要不要。”

下家:“你出。”

润生:“不要。”

李追远:“三张七带张五。”

下家:“我要。”

李追远:“三张十带张七。”

润生:“小远,你别急着出啊,我上家要啊。”

李追远一拍小桌,对着润生喊道:

“你睁眼看看,我们哪里有什么上家下家!!!”

润生被喊懵了,他下意识地想反驳,却扭头看了看自己左右,猛然惊醒道:

“对啊,我们就两个人啊,怎么能打得起来三人斗地主的?”

下一刻,寒冷的晚风吹来。

李追远和润生同时打了个冷颤,然后同时发现,原本坐在斋事帐篷里打牌的两个人,不知何时,竟然坐在了坟头上。

四周,都是月光下红红绿绿的二层三层小房子,身侧,则是牛老太的坟,上头盖着的还是新土帽。

“我要,三张八带张三!我要,三张八带张三!”

旁边,传来打牌的声音,是个女声,很凄厉,很尖锐。

李追远和润生对视一眼,润生把李追远护在身后,二人绕过坟茔,来到背面。

这里,居然有一个洞,洞口很不规整,还残留着血手印,像是人用双手,硬生生刨出来的。

凑到洞口边,能看见里里头被挖空了,一个女人躺在里面,两只手血淋淋的,明明没东西,可左手却是个拿牌的姿势右手则像是在甩牌的动作:

“我要,三张八带张三!”

她不停激动地甩动脸,让她头发和泥污散开,是牛莲,牛老太的小女儿。

她用手,挖开了母亲的墓穴,钻了进去。

可墓穴里,除了浓郁的尸臭和不可言状的一滩浊水外,就只看得见一卷破草席,没有牛老太尸骨痕迹。

按理说,就算是土葬,也是要有棺木的,如今又不是解放前,需要丢乱葬岗,而牛老太没有棺木,停灵时应该是租用了,但下葬时就替换掉了,目的嘛,很好猜……为了省这一口棺材钱。

李追远下意识地捂住鼻子,抑制住自己被熏得想呕吐的本能,反倒是润生,像是毫无排斥。

此时,因牌局结束,牛莲好像清醒过来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不打了是吧,不打了是吧,那我就继续忙了。”

牛莲做了个丢下手中牌的动作,然后转过身,继续徒手向下挖掘。

说不定再挖一会儿,这洞就要塌了,而她,就可能被活埋进去。

“哎,你别再挖了,再挖就危险了,我来救你!”

李追远却伸手拉住了润生。

“咋了,小远?”

“先去看你爷,他们可能有危险!”

“啊,对,可是她……”

“谁重要?”

“爷重要!”

润生不再犹豫,直接拉着李追远朝着斋事棚子方向狂奔。

来到棚子前,李追远已气喘吁吁,而棚子里,已不见牛家兄弟二人。

刘金霞正围绕着供桌爬行,一边爬一边学着猫叫,老人家手掌已破了皮,地上留着一串密密麻麻的手掌印。

山大爷则一边“汪汪汪”地叫着,一边趴在一棵树前,翘着一条腿,像狗一样开始小便。

尿液顺着流淌,将他衣服浸湿,看起来好不埋汰。

尿完后,他居然还手脚并用地对着树根刨土。

“爷!”润生赶忙喊起,“爷,你这是怎么了?”

这一喊,当即吸引到了刘金霞和山大爷的注意。

二人一个猫行,一个狗爬,都是四肢着地,面露凶相地向润生和李追远快速扑来。

润生张开双臂,主动挡在李追远身前,喊道:“小远,你往后退!”

李追远听话地后退两步,觉得不够,就又退了两步。

下一刻,

刘金霞扑到润生身上,双腿夹住润生腰,对着他的胸膛开始抓挠撕咬;

山大爷则抱住了润生的一条腿,对着润生大腿就咬了上去,当即一块肉就被咬下,连带着两颗老牙。

“爷,爷,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啊?”

润生没有反抗,只是焦急地看着身下不断咬自己的爷爷。

李追远见状,马上提醒道:“你反击啊,别站着不动。”

“可他是我爷爷,我怎么能对他动手?”

李追远马上道:“记得我看的书么,书上说,尸妖有迷惑人心的本事,就像我们刚才打牌一样,破迷瘴的方法就是打他们的脸,狠狠地抽他们脸!”

其实,书上方法远不止这一个,比如纯阳黑狗血、破煞符文水、开光法器等。

但黑狗血,可能太爷他们真带了,但是不是纯阳没破过处的……李追远很怀疑,毕竟村里的狗群一向开放,乱得很。

至于符文水,那到底是什么李追远都不知道,他看书的进度还没到那里。

开光法器是那种被得道者温养祭炼过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破邪之物,李追远不相信临沂家具厂在生产这桃木剑时,还会请一排大师对着流水线集体开光。

因此,就只剩下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了,书上也是这样说的,把人抽清醒,一记没醒,那就多来几记。

润生:“可是……真的能这样么?”

哪怕自己正在被两个如疯似魔的老人不停伤害,可润生依旧语气平静,仿佛受伤的根本不是自己。

李追远只能坚定道:“你这是在救他们,再不抽醒他们,他们受到的伤害就越大,你快动手!”

再不弄醒他们,你山大爷啃你的腿都快把牙齿掉光了!

“好,听你的,小远!”

润生用力点头,他只要决定做的事,就很坚决,不再拖泥带水,只见他先单手掐住刘金霞的脖子,将刘金霞举起。

刘金霞四肢并用,不停挥舞,但老太太毕竟手短脚短,完全够不着了。

随即,润生对着刘金霞的脸左右开弓。

“啪!”“啪!”“啪!”“啪!”

刘金霞的脸肉眼可见的肿起,两侧嘴角都被打破流血,但整个人,却消停下来,凶厉的眼眸再度被白内障给覆盖。

“窝……系……蒸……妈……了?”

“小远,你真厉害!”

夸赞完李追远后,润生一抬腿,将抱着自己大腿啃的山大爷给踹飞。

山大爷落地时很不幸,脸先着地,还滑行了一段距离。

等他坐稳后,李追远瞧见山大爷已经在用手抚摸自己的脸,明显已经算是在清醒中,他喃喃自语:

“我……我这是……不……”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就看见自己的养孙快步上前,随即,就是一只巨大的巴掌迎面而来。

“啪!”“啪!”

到底是爷孙情在,润生对刘金霞是连抽四下,对自己爷爷则是先抽两下再停下来看看效果。

“爷爷,你醒过来了么?”

“呸!”

山大爷喷了润生一脸,又吐出两颗牙,是刚巴掌抽落的。

“还没醒?”

见自己爷爷还具备攻击性,润生再度举起巴掌。

山大爷忙吓得喊道:“停手,我醒了,我醒了!”

“爷,你终于醒了,我刚真的好害怕!”

润生一把搂住山大爷。

山大爷:“……”

见刘金霞和山大爷都清醒了,李追远马上去寻找自家太爷,这是他最关心的。

很快,他找到了。

但在看见太爷后,李追远却有些不敢置信。

不是因为太爷有多凄惨多狼狈,恰恰相反,李三江依旧靠在原来的位置打着盹儿,呼噜一声接着一声,睡得好不香甜。

好像周围的事,完全与他无关,丝毫没受影响。

虽然太爷平安无事,李追远心里很开心,但这种迥然于刘金霞和山大爷的巨大反差待遇,还是让李追远感到深深地不解。

随即,李追远联想到家里一楼曾发生的事,脑海中忽然升腾起了一个猜测:

难道是因为猫脸老太实在是太过忌惮太爷,

不敢对太爷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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