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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君璧笑道:“这就好。”

边境说道:“你赢第一场,毫无悬念。可是严律的第二场,你有把握?”

林君璧说道:“把握有,却不大。如果边境师兄如今才龙门境,就万事无忧了。你我两场过后,估计对方以后都没了那份心气,找我们的麻烦。”

边境调侃道:“我运气好,破境快,也有错?”

对面这个金丹边境,是唯一一个不属于他们绍元王朝的剑修,看着二十岁出头,实则即将而立之年,但哪怕三十岁,有金丹瓶颈修为,依旧是惊世骇俗的事情。

林君璧的师父,是浩然天下第六大王朝的国师,而边境是林君璧师父的不记名弟子。

林君璧对于这位籍籍无名“观海境”剑修的真正来历,所知不多,师父不愿多说。此次一路赶赴倒悬山,除了剑仙苦夏稍稍看出些端倪,哪怕是那位元婴老修士,都不知道边境的真实境界,至于严律他们,更不清楚自己身边,有一条蛟龙摇曳身侧,只是乐得看些笑话。

如果说林君璧此次历练的最大个人兴趣,是找人下棋,同时见识一下左右大剑仙的剑术。

那么只能算半个师兄的边境,就是奔着那个宝瓶洲剑道天赋第一人的剑仙魏晋而来。

不过在倒悬山那座梅花园子,边境师兄好像福缘不浅,与那边负责坐镇院子的一位夫人,挺投缘。

而在家乡绍元王朝那边,边境哪怕是只以观海境剑修的身份,至多就是顶着个国师不记名弟子的头衔,依旧混得如鱼得水,机缘不断,有些时候林君璧都要怀疑,边境是不是那种传说中生而开窍的人间谪仙人。

林君璧问道:“听说那个陈平安有一把仙兵,与那庞元济打了个天翻地覆,都没有派上用场。你与之厮杀,胜负如何?”

边境手指捻住一颗棋子,放在棋盘外的石桌上,双指并拢,将那枚珍贵至极的雪白棋子,随意抹来抹去,似乎在跟棋子怄气,随口说道:“修道修道,结果要与人争个输赢,没啥意思啊。”

林君璧微微一笑,抓起一把棋子,“猜先?”

边境不着急下棋,抬头问道:“你知道了?”

林君璧点点头,“你回来的时候,明明受了伤,却比平日里笑脸更多,嗓门更大,我就猜到了。”

边境哀叹一声,“可对方是曹慈啊,输了不丢人吧?”

林君璧点头道:“输给曹慈不丢人,但是自己找上门去挨揍,我觉得不太明智。”

边境默不作声。

林君璧好奇问道:“几拳?”

边境下巴撇了撇,指向自己双指按住的棋子。

林君璧疑惑道:“一拳?”

边境气笑道:“就这么瞧不起师兄?两拳!一拳破我飞剑,一拳打得我七荤八素。不过说实话,如果我不要脸点,还是可以多挨几拳的。”

林君璧笑着不再说话。

边境问道:“既然严律没有必胜把握,你就没有些其他打算?”

林君璧说道:“我最早有个打算,如果第二场,剑气长城这边是郭竹酒出战,我会当场破境,如果第三场是高野侯,或者司马蔚然,那么我再破境。但是我在这边住下后,改变主意了。因为没必要。如此一来,只会为他人做嫁衣,万一陈平安在场,就会有那第四场,我终究不是师兄,肯定会输给同样打过四场的陈平安,只让那个陈平安更得人心。”

边境打趣道:“你这么在意陈平安?朱枚他们跑去酒铺那边撞墙,也是你有意为之?”

林君璧微笑道:“能被我林君璧惦记在心,陈平安应该感到高兴。”

————

而那个被人惦念却不知的陈平安,正在宁府一处密室,开始着手炼化第四件本命物。

水府水字印,山祠五色土,木宅神像之后,便是五行之金,最后才是尚无找到合适本命物的五行之火。

水字印炼化于宝瓶洲最南端,老龙城的云海之巅。

五色土,炼化于济渎入海的北俱芦洲入海口附近。

得自仙府遗址山巅道观的木胎神像,炼化于龙宫洞天的岛屿之上。

现在即将炼化的五行之金,是一张金色材质的金字书页,准确说来就是一部佛经。

关于此事,陈平安询问过师兄左右,是否妥当,左右只是说了一句君子不器,有何不妥。

鼎炉依旧是那只得自桐叶洲老元婴陆雍之手的那只五彩-金匮灶,品秩极高,但是因为姜尚真的关系,半卖半送,只收了陈平安五十颗谷雨钱。

陆雍曾言“金性不败朽,故为万宝物”,所以这只丹灶,其实最适宜炼化之物,本就是五行之金。

密室之内,众多天材地宝都有准备妥当。

密室外,纳兰夜行盘腿而坐,负责守关压阵。

在斩龙崖凉亭那边,白嬷嬷陪着宁姚闲聊。

老妪笑道:“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咱们姑爷是有道之人,天必助之。何况姑爷学问精深,虽说是儒家门生,可远游四方,走在人间,活脱脱的菩萨行。小姐无需担心此次炼化。”

宁姚依然有些忧虑,不过仍是笑了笑,说道:“白嬷嬷,这些话别在他那边说,他反而不自在。”

老妪故意说道:“是称呼姑爷一事?姑爷最多就是言语不自在,心里边别提多自在了。”

宁姚被这么一打岔,心情舒畅几分,笑道:“若是炼化成功,过两天,我就陪他一起去看看三关之战。”

老妪说道:“小姐以前对这些可半点没兴趣。”

宁姚说道:“我如今也没兴趣,只是陪他散散心。”

沉默片刻,宁姚说道:“白嬷嬷可能看不出来,只有炼化五行之金,陈平安会最难过。”

老妪问道:“是心情难过,还是关隘难过?”

宁姚说道:“都是。”

老妪顿时有些提心吊胆,比自家小姐还要紧张了。

宁姚笑道:“白嬷嬷,没事,陈平安总能自己解决难题,从来都是这样的。如果知道我们不放心,他才会不放心。不然的话……”

宁姚望向凉亭外的演武场,“没什么苦头,他会嚼不烂咽不下。”

老妪点头道:“这就好。”

宁姚从袖子里取出一枚印章,递给老妪,轻声道:“是我偷来的。”

老妪哭笑不得,接过手后,看了眼印文,怔怔出神,小心翼翼收入袖中,难掩笑容,“姑爷的字,真是好。”

尤其那些篆文,极慰人心。

青丝染霜雪,依旧是美人。

宁姚摇摇头,“他自己说过,他的字,呆板得很,除了楷体字还凑合,其余行草篆,只是学了些皮毛,落在行家眼中,只会贻笑大方,不过拿来对付这些材质寻常的印章,绰绰有余。”

密室外,纳兰夜行有些奇怪,为何一个时辰过去了,陈平安尚未点燃丹灶。

密室内,陈平安始终闭目凝思,怔怔出神。

————

晏家那座恨不得贴满墙头“我家有钱”四个大字的辉煌府邸,胖子晏琢惴惴不安,早早拿到了那枚印章,兴匆匆到了家,竟是为难起来,根本不敢拿出手,便一直拖了下来。

今天在他父亲书房外的廊道中,犹豫不决,徘徊不去。

父亲书房无门,只为了让这位晏家家主更方便出入。

其实原本不用如此,是晏琢他父亲自己的决定,拆了房门,说没了双臂,就是没了,以剑气开门关门,图个好玩吗?

晏溟早就察觉到廊道中自己儿子在那边的动静,那么胖一人,走路震天响,他晏溟如今修为再不济,好歹还是个元婴,岂会不知。

晏溟皱眉道:“不进屋子,就赶紧滚蛋。”

晏琢对于这个父亲,还是敬畏得要死,没办法,打小就给打怕了的,后来这个爹,大概是彻底死心了,对他这个晏家独苗,竟是连打骂都不乐意了,直到最后那次背着晏琢返回家中,之后男人才算对儿子稍稍有了点好脸色,偶尔会问问晏琢的修行进展,在那之后,一辈子最大的本事就是宠溺独子的妇人,大概是得了授意,反而破天荒开始对晏琢严厉起来,无论是修行,还是做生意,或是交朋友,都对晏琢管得颇严。

晏琢下意识就要听话滚蛋,只是走出去几步后,还是咬咬牙,走向书房,跨过门槛。

晏溟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相貌,两只袖管空荡荡,坐在椅子上,身前书案摆满了书籍,有一头小精魅,负责翻书。

晏溟皱眉问道:“有事?”

晏琢战战兢兢拿出那枚印章,轻轻放在桌上,“爹,送你的。没事我走了啊。”

晏溟愣了一下,寻常材质的印章,问道:“缺钱花了?然后就送这个?”

晏琢涨红了脸,甚至没敢解释什么,低着头加快脚步,离开书房。

离开了廊道,晏胖子如释重负。

书房那边,那只乖巧温驯的小精魅,蹦蹦跳跳走到印章那边,蹲下身,如扛木头,将印章底款给主人看。

晏溟看了许久,突然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对琢儿太严厉了些?”

小精魅使劲点头。

晏溟笑了起来,转头望向窗外,极远处有一座高大城头。

不敢仗剑登城头,唯恐逐退三轮月。

你爹我哪有这本事。

小精魅眨了眨眼睛,它这都兢兢业业服侍老爷多少年了,从没见过有这笑脸啊。

城头之上。

君子王宰刚刚送了一本新刊印出来的百剑仙印谱,交给那位如今坐镇剑气长城的儒家圣人,叶老莲。

十分粗糙,远远无法与浩然天下的一般印谱媲美,更不用说书香门第精心收藏的印谱。

圣人一页页翻过,见到会意处,便会心一笑。

并无山水形胜地,却是人间最高城。

稚童嬉闹处,剑仙豪饮时。

当这位儒家圣人翻到一页时,便停下手上动作,轻轻点头。

王宰望去,是那“霜降橘柿三百枚”,也是一笑,说道:“剑气长城这边,兴许暂时无人知晓此间趣味。”

儒家圣人笑道:“那么可能,就只是一种可能,会有那既有闲又有钱之人,去翻书买书,查一查印文出处。”

————

中土神洲的绍元王朝,就像是宝瓶洲的朱荧王朝,剑修众多。

所以今天这场三关之战,观者如云。

地点选在了剑气长城大姓毗邻、豪门扎堆的玄笏街。

之所以不是陈三秋、董画符家族所在的那条太象街,自然是不敢,而且即便双方有胆子选址于此,估计都没人会去观战。

晏胖子踮起脚跟,环顾四周,疑惑道:“我那陈兄弟怎么还不来?”

董画符在啃着一只大饼,董家小少爷买东西,从来记账在陈三秋和晏琢头上。

范大澈瞥了眼远处一户人家的大门口,陈三秋拍了拍他的肩膀,范大澈笑道:“没事。”

大街两头,分别站着齐狩、高野侯为首的一拨本土剑修,以及严律、蒋观澄那拨外乡剑修,将少年林君璧众星拱月。而边境在那人群中,依旧是最不起眼的存在。

高野侯的妹妹,高幼清会守第一关。上次都没有露面观战的高野侯,今天自然到场了。庞元济站在高野侯身边,正在与个子小小的高幼清,说些注意事项。不是高野侯不想,实在是这个妹妹,从来不爱听他唠叨。

林君璧缓缓向前走出,高幼清大步向前。

双方都没有祭出飞剑的意思,逐渐拉近距离。

有一拨地仙剑修蹲在一座府邸门口台阶上,笑道:“高丫头,对方长得真俊,配你足够了,只要打赢了他,扛在肩上就跑,找个没人地儿,还不是想做啥就做啥!”

高幼清置若罔闻,心神专注,死死盯住那个愈行愈近的少年。

林君璧竟有闲情逸致,左右张望,打量起了玄笏街两侧的豪门府邸。

两位观海境剑修。

只是一剑,便分出了高下。

高幼清率先祭出本命飞剑,破空而去,转瞬即逝,不求声势。

林君璧飞剑后发制人,轻松击飞了高幼清的本命飞剑不说,还瞬间悬停在了高幼清眉心处。

高幼清脸色惨白。

眉心处的飞剑倏忽不见,林君璧已经转身而走。

严律深呼吸一口气,走出人群,与林君璧擦肩而过。

林君璧与之微笑道:“你倒是可以慢些分胜负。”

严律重重点头。

街道两侧茫茫多的观战剑修,倒是没有嘘声或是谩骂,同境之争,刹那之间分了输赢,就是对方的本事。

可那少年也太欠揍了。

都快要追上那位酒铺二掌柜了。

想谁谁来。

那位二掌柜,与宁姚并肩走来,刚好是从林君璧这边的街道现身。

林君璧望向那个脸色微白、似乎抱恙的青衫男子,笑了笑,看了眼就不再多看,倒是那人身边的女子,据说更加了不起,溢美之词,数不胜数,在倒悬山的梅花园子那边,他林君璧都听了不少,只不过不到十岁的观海境,怎么就了不起了?二十多岁的金丹瓶颈剑修,尚未元婴不是?就更算不上了不起到好似什么天下无敌吧?

林君璧摇摇头,他多瞧了几眼她,甚至没觉得是多好看的女子,比起想象中的那个剑气长城宁姚,差了许多。

陈平安双手笼袖,缓缓而行,转头瞥了眼那个少年,笑道:“管好眼睛。”

整条大街顿时口哨声四起,打趣自己人,剑气长城其实从来不遗余力。

尤其是那个二掌柜,又不是高幼清这样的小姑娘,这家伙脸皮厚得很,挣钱比打架还昧着良心。

林君璧微笑道:“说你自己吗?”

陈平安说完之后,也不再看这个少年,反而望向了那个躲在人群中的边境。

边境神色如常,心中却有些犯嘀咕,先前在酒铺那边,自己露出马脚了?不至于吧。

宁姚扯了扯陈平安的袖子,陈平安停下脚步,轻声问道:“怎么了?”

宁姚看着他。

陈平安笑着点头。

于是宁姚转身对那林君璧说道:“要你管好眼睛,你就管好眼睛。”

林君璧扯了扯嘴角。

然后宁姚说了一番话。

整条大街都瞬间沉寂下去。

陈三秋与晏琢相视一眼,都瞧出了对方眼中的怜悯神色,于是两人辛苦憋着笑。

不但如此,甚至一位位驻守城头的剑仙,都直接御剑赶来,连掌观山河的神通都不用了。

因为宁姚方才说道:“你要是敢临时破境,以龙门境出剑,我就压在观海境,你要是再破境,以金丹境出剑,我就压在龙门境。你现在要不要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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