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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威斯敏斯特,白厅街4号。
他看完了手中的文件,旋即身体前倾,两手压在案前看向亚瑟:“那个路易·波拿巴,你已经验明身份了吗?是真货?”
亚瑟笑着回道:“我不能说百分百是真的,但是至少我暂时看不出他身上存在假的迹象。我先前派人去西印度码头查过他的底子,他确实是搭乘了一艘从罗马出发的商船偷渡到不列颠的。联系到前不久从那里传来的烧炭党起义消息,再加上他那一口流利的法语,以及经过法国炮兵上尉亚历山大·仲马先生对于他在法国炮兵指挥体系的考核验证,至少从供词逻辑的角度上来说,我不认为他在经历部分说了谎。”
罗万厅长听到这儿,先是沉吟了一会儿:“如果他是真的,那说不定伯尼·哈里森的案子上,咱们可以稍微做点联系…”
亚瑟微笑道:“长官,我们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只是抓了伯尼·哈里森,议员们可以说我们是目无法纪,不把《大宪章》第二十九条放在眼里。但如果波拿巴家族的人也被我们抓起来了,那就说明我们这就是恪尽职守、铁面无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罗万听到这里微微一笑,他满意点头道:“来吧,亚瑟,小伙子,你有什么看法吗?”
说到这儿,亚瑟又打开了手里的另一份文件:“这段时间,我着重查阅了一些关于议员豁免权的相关规定。关于议员豁免权的最早明文规定源于1314年爱德华二世颁布的法令,其中禁止法庭判决拘禁议员,从而致使其无法参加议会会议。
而在1626年和1675年,上下议院先后通过决议,规定在议会会议召开期间及前后40天时间内,除犯叛国罪、重罪及妨害治安罪外,非经上下议院的决定,或有上下议院的下达命令,不得逮捕相关议员。
而在1688年光荣革命后通过的《人权清单》又强化了议员们在这方面的权利,其中规定议员享有议会内演说、自由、辩论或议事的自由,享有不在除议会以外的任何法院或任何地方受到弹劾或询问的权利。
根据内务部和苏格兰场内部卷宗显示,上一次有议员遭到逮捕,是1763年发生的约翰·威尔克斯案。当时下院议员约翰·威尔克斯因在《北不列颠人》45期上抨击国王与内阁政策,被先王乔治三世下发通用逮捕令拘捕于伦敦塔中。但是一周后,大法官便在王座法庭以侵犯议会特权为由宣判此次逮捕违宪,将威尔克斯议员当庭释放。
几个月后,海军大臣三明治伯爵在上院宣读了威尔克斯议员数年前发表的《女人论》,宣称威尔克斯品行不端、诽谤君主、亵渎上帝,因为其中存在大篇对于三明治伯爵的人身攻击和色情描写,还将他与著名妓女范妮·默里联系在了一起,所以最终上院裁定《北不列颠人》45期中威尔克斯议员的论述侵害了议会特权,并以煽动诽谤罪的名义正式对威尔克斯议员提起调查诉讼。
威尔克斯议员因此逃亡巴黎,后被下院以长期缺席会议为由免去议席,法庭也对他进行了缺席审判,宣判煽动诽谤罪成立。但是数年后大选召开期间,约翰·威尔克斯却重返不列颠,并借由之前案件调查过程中积攒下来的巨大舆论声望一举在米德尔塞克斯选区获得空前大胜。
国王陛下要求议会重新举行选举,内阁也派人在媒体上煽风点头,拿威尔克斯与妻子长期分居、还包养多位情妇大作文章,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挡威尔克斯在米德尔塞克斯再次胜选。之后,国王干脆直接越过议会命令王座法庭裁定威尔克斯不符合候选人资质,但是这样的做法却引起了议会与不列颠市民的强烈反弹。
一向支持国王的首相老皮特爵士公开怒斥此举为——砍向自由之树根部的利斧,辉格党文胆柏克先生更是直称——此举骇人听闻,简直动摇了不列颠的根本。而伦敦街头则涌上了数万名抗议的伦敦市民,他们冲击囚车,解救了威尔克斯。但是威尔克斯先生却在被解救后,逃脱了他的拯救者们,乔装打扮自行前往了监狱,并声称自己此举是——议会不守法度,但我却要做出表率。
长官,现在的年轻人可能没有多少还记得威尔克斯的了,但是您的年纪比我年长不少,所以您或许听家里的长辈提起过约翰·威尔克斯这个名字。从我掌握的档案资料来看,威尔克斯事件甚至一度有动摇乔治三世王权之势,再加上又赶上了北美独立战争,所以这场运动的声势之浩大简直闻所未闻。
伯尼·哈里森议员虽然没赶上那种好时候,也未必有多少奉献精神,但是我觉得从这一套操作流程来看,其中或许还有些值得我们注意的东西。”
罗万也不是笨人,亚瑟这一提他立马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是说,伯尼·哈里森想玩波大的,好为自己攫取些政治资本,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受到不公正迫害的正义之士?”
亚瑟合上文件簿,将它放在案前:“我只能说有可能,虽然现在的社会环境不同了,但是疯子和野心家却是一直存在的。哈里森先生也做了好几年的后座议员了,现如今托利党党内四分五裂,强硬派的领头人艾尔登伯爵年事已高这几年更因为屡屡遭到舆论攻击而显得伤春悲秋,威灵顿公爵又因为《天主教解放法案》被强硬派视为叛徒,自然也不可能再领导他们。所以…”
罗万翻了翻文件,之后随手将它们往办公桌上一撂:“呵,看来咱们哈里森议员想做个后起之秀,在威灵顿公爵与艾尔登伯爵两位阁下落幕后,站到台前去与皮尔爵士领导的自由派在托利党内打打擂台啊。现在看来,他出拳还挺重的,皮尔爵士将来疼不疼我不知道,但是老子现在浑身上下已经是火辣辣的了。”
说到这里,罗万忽然一抬头道:“皮尔爵士那边我前两天已经去沟通过了,他也不想让这事扩大化,但是哈里森议员的态度过于坚决,皮尔爵士作为托利党的党魁,也不能硬压着他不让他维护自身权益。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托利党已经不是执政时的风光模样了,他们也经受不起失去一个议员的损失,如果把哈里森逼急了,让他跑去辉格党那头,那对于托利党声誉和党内团结的影响更是毁灭性的。皮尔爵士这边走不通的话,咱们就得想想从别处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笑了笑:“皮尔爵士会不会转变态度,现在犹未可知,我今天早上刚刚给他寄了点有意思的东西。我觉得以皮尔爵士的智慧与艺术鉴赏能力,在他听完那张唱片后,他的心情与对伯尼·哈里森议员的态度应该会起变化的。托利党那边咱们可以再等一等,完全不着急。现在咱们只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堵住那些与哈里森先生共情议员的嘴就行了。关于这一点,您刚刚也说了,咱们可以从这份路易·波拿巴签署的逮捕谅解书做起。”
罗万的眼睛慢慢眯起,他盯着亚瑟看了半天,这位陆军上校咧嘴笑道:“亚瑟,看来伱掌握着许多我不知道的东西呀?为什么我这里一点风声都没有呢?能否冒昧的问一句,我是否拥有知晓这些情报的荣幸?”
亚瑟闻言只是抱着文件夹站起身,他微笑道:“长官,您不知道反而是一件好事情,毕竟皮尔爵士听到的美妙乐曲也仅仅只是一部分呢。”
罗万点燃烟斗嘬了一口,办公室内烟雾弥漫:“此话怎讲呢?”
亚瑟笑道:“就像是签署了逮捕谅解书的路易·波拿巴先生的叔父说的那样:如果是好消息,可以不用那么急。但如果是坏消息,就立刻叫醒我,坏消息才是丝毫不能耽搁的。您作为苏格兰场的最高长官,部门内与拿破仑同等地位的男人,实在不应该被一些没那么重要的消息分散精力。”
罗万夹着烟斗,眉毛微微挑了挑:“这么说,你那里的消息对苏格兰场是好消息?但是对皮尔爵士却算是坏消息?所以,我不需要知道,而皮尔爵士却需要知道?”
亚瑟笑着回道:“长官,我不知道您根据何种讯息作出此类推论的,但是参照《伦敦警务情报局情报管理条例》规定,我无权回答您的问题。”
罗万听到这话,含着烟斗连连嘬了好几口。
浓重的烟幕后,完全看不出他的表情。
亚瑟见到这副光景,不慌不忙的向后退了一步:“那么长官,我这就去向当地法庭申请对于摄政新月楼约瑟夫·波拿巴住所的搜查令,一个没有身份的法国佬,与此同时还是现在法国七月王朝、教皇国等多个亚平宁国家的通缉犯,根据不列颠现行法律,苏格兰场对他申请实施逮捕又或者监视行动完全是合情合理的。至于外交部那边的程序,就得靠您去搞定了,这种跨部门的合作联系唯有您出面才是最符合规定的。”
语罢,亚瑟冲着他敬了一个礼,随后转过身准备推门出去。
可他的手刚落在门把手上,便听见办公桌后响起了罗万熟悉的烟嗓。
“亚瑟。”
亚瑟扭头看去,微微点头道:“长官,还有什么事情吗?”
罗万伸手扇开面前的烟雾,将烟斗里的灰烬扣在了烟灰缸里:“相信我,你会成为大人物的。年轻人,祝你好运。”
亚瑟闻言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随着办公室房门咔哒一声关上,罗万端起茶杯翘起二郎腿,嘴里还止不住的念叨着:“这说话转圈的水平简直和内务部的那帮老官僚一模一样,兴许他应该去选个议员,那样估计还能爬的快一点。在苏格兰场这个小池塘里扑腾,图个什么呢?”
伦敦,玛丽波恩区,摄政新月楼。
这里正上演着波拿巴家族的重聚,从亚瑟那里借了一身行头来与伯父相见的路易·波拿巴激动地坐在沙发上掩面而泣。
而他的伯父,前任西班牙国王同样拄着自己的红宝石手杖对于侄子这几年的遭遇唏嘘不已。
而在摄政新月楼外,琼斯警长一边抽着烟,一边透过窗户玻璃观察着屋内的动静。
路易·波拿巴的身份已经得到确认,但是对于闯入一位前国王的屋子,当着他的面将他的大侄子带走,琼斯的心底还是有些发虚的。
他也不知道亚瑟到底是出于何种考量,才做出了这么没头没脑的决定。
从正常的执法角度考虑,就算亚瑟想要拿路易·波拿巴开涮,也完全可以等他出门后在大街上再逮捕,但是亚瑟偏偏就不,他非得一巴掌抽在那位前任西班牙国王的脸上。
一旦这种事情发生,琼斯甚至都可以预见,这次逮捕肯定会登上明天伦敦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毕竟那些新闻记者就是喜欢报道这些大人物的家长里短,私宅遭到警察入侵这种事绝对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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