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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地了?这副德行呢?”
程开元笑着摆摆手,自己点了香烟,示意秘书张士诚不用在这盯着。
他看着对面坐着的岑辅尧问道:“工作汇报不顺利啊,还是在李主任那吃瘪了?”
“领导对联合工业关心是正常的,是我的能力不够,水平一般。”
岑辅尧说了这么一句违心的话,让对面的程开元心里乐开了花。
李学武配合李怀德当初在红星厂搞了两个大项目,一个是三产工业,一个是联合工业。
三产工业只有一个管理机构,虽然人事上多方参与,但无论你投多少钱,多少设备,只给你分红股份。
独立运营、独立财务、自负盈亏的好处是规模小、限制少,发展迅速。
联合工业以联营企业为主,按股份和联营性质划分管理责权。
管理机构职能更偏向于服务和组织协调,运营、财务、人事等权利是在所管理的分厂手中。
同样是生产单位,相比于京城三产工业,钢城联合工业这架马车不好驾驭呢。
联合工业的规模更大,旗下单位更独立,扩展空间更广阔。
从股权和管理方向看,三产工业的股权集中在管理处,责权也在管理处。
联合工业的股权在分厂,所以对应的责权也在分厂。
王羽正一支笔,有权利管理三产工业内的所有企业,可他岑辅尧就不成了。
摩托车制造厂,参股股东还有京城信用社,所以厂里的财务是有信用社干部的。
食品工业旗下的三家工厂,五丰行占股了两家,所以能在这两家单位看到五丰行的人。
客车厂、轿车厂、机加工厂等等,很多工厂都是联营企业。
他想在这些工厂内干预管理,施加影响力,按老一套思想办事。
结果呢?
问题被那些人直接反馈给了路过钢城回京的景玉农。
他一收到消息便跟着景玉农的屁股后头来了京城,想要找领导解释。
让他心凉半截的是,李怀德根本不见他。
秘书栗海洋传达领导的话,让他先去见李副主任。
原本他也是机关里的人,对组织结构和机关里的干部自然很了解。
但离京一年多,再怎么频繁的汇报和沟通,也会有地域上的疏远和隔阂。
岑辅尧也不是闭门造车,闷头拉磨,他对红星厂的组织生态还是有所了解的。
只是最近忙于联合工业的人事布局,再回到厂里的时候,好像什么都变了。
领导的分工变了,机关里的人事变了,就连办公制度都变了。
如果没有特殊原因的话,李怀德不见他还算正常。
因为就他这个级别的干部,李怀德已经很少直接接见了。
按照工作程序,主动回京述职的干部,先到管委办报备,再约见主管领导。
最后依照主管领导的意见,判断是否安排他见更多的领导,或者管委会李主任。
这是正规的程序,可他突然回来,本就是心虚着,再加上提交的那份汇报…
李怀德这人组织素质很高,处理工作的手段很高明。
从他把岑辅尧提交上去的汇报原封不动地推回来,并安排秘书通知他去见李学武就能看出一斑。
现在的联合工业归谁管?
以前是景玉农主管,后来工业规模发展壮大,按照地缘趋势,部分业务交给了董文学。
这一次分工变动,联合工业全部交给了董文学,按计划筹划专业厂。
也就是李学武提到的各分公司和分厂。
比如五金制造厂、机电制造厂、汽车制造厂等等。
与三产工业不同,联合工业管理处虽然交给了董文学,但在三年内,各分公司和分厂独立划分运营,管理处也就上交权利到集团了。
同新建轧钢厂和炼钢厂一样,都是专业厂,都是专业分公司。
管理结构由现在的红星轧钢厂升级成为红星钢铁集团。
所以,岑辅尧的主管领导应该是董文学。
但是,按照生产管理划分,以及李怀德在人事工作上的布局,现在程开元也有行政上的管理权利。
乱吗?不乱。
一个是业务,一个是行政,两码事。
岑辅尧想的是什么,管委会领导一清二楚,他的小动作也在众人的眼中。
之所以没有人提醒他,或者警告他,是因为红星厂目前的组织生态很复杂。
多少人恨不得等他犯错误呢,好取而代之,厂领导也有其他心思。
董文学没开口,没动手,就说明他还有保护和使用的价值。
李怀德的高明之处到这就体现出来了,谁看懂他这么做的意思了?
岑辅尧他不能见,因为联合工业有主管领导,尤其是在红星厂分工调整的敏感时期。
之所以让他来见李学武,是因为李学武通晓厂里的组织情况和人事状况。
联合工业向专业厂进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岑辅尧也知道。
所以他才想趁这个时间,谋划汽车制造厂,给自己以后铺路。
可这块蛋糕他没有分配权,现在蛋糕还没端上桌子呢,他就想伸手,厂里能让?
如果不是董文学有其他布置,李学武早就剁了他的手了。
让他去电子厂算便宜了他,汽车制造厂,他是真敢想。
丁自贵和王羽正等人琢磨了多长时间,王羽正上蹿下跳的疏通了李怀德的关系,这才得偿所愿,去了三产管理处。
而丁自贵主动跟李学武联系,跟董文学沟通,在工作上很是配合。
一个岑辅尧哪里有资格布局和铺路,连牌桌都没上的人。
这个局是李学武布的,谁敢乱伸手,他后腰上的小锤子可不答应。
你问问程开元,身为红星厂管委会副主任的他敢不敢动李学武的蛋糕。
他当然不敢,但已经上了牌桌,他就得出牌,就得为自己考虑。
所以,当岑辅尧主动找上门来,说了这么一句,他便知道,出牌的时候到了。
“这是啥玩意啊?”
李怀德指着特别长的喇叭对乐队负责人问道:“这么长也叫唢呐?”
你要说老李啥也不懂吧,他还知道叫唢呐,而不是叫喇叭。
可你要说他懂吧,他还叫不出这一排大大小小的喇叭有啥区别。
“这是长号,”负责人有点紧张,但也很荣幸,这是大领导,很少能见到的。
所以他还主动解释了一句,“因为比较长,所以叫长号。”
“哦——”
老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指了另一个喇叭道:“那它比较短,所以叫短号了?”
“额——”负责人迟疑了一下,干笑着指了旁边的喇叭说道:“这个叫短号。”
“那这个呢?”
老李脸皮多厚呢,就算是出糗了,也能挺得住,但你就别较劲了啊。
你也不吹它,你也不学它,就是听个响,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呀。
他要搞的西洋乐队乐器从港城买回来了,来看看,关心关心表达一下重视就行了呗。
不,他非逮着那个喇叭问明白了不可。
你说要是遇着个懂事的,老李说啥你就点头,说是多好,省得大家麻烦了。
就算说这玩意是短号,等表演了,他还能跑台上问你说没说错了?
看来基层的同志对领导狗屁不懂业务的情况还是了解的少啊。
这个负责人也是哏,给李怀德介绍道:“这个是小号,这个才是短号。”
“哦,这个是小号。”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给自己找面子,还是真的好学,不耻下问,老李踅摸了一圈,逮着最大的那个喇叭问道:“那这个是大号了?”
“也可以这么叫,”负责人推了推脸上的大镜框子,强调道:“但一般叫低音号。”
站在不远处的宣传科副科长、文艺宣传队队长张丽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真是特么死脑筋,领导好不容易猜对一回,你特么又整出低音号来!
叫啥重要吗?
怪不得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只是个干事,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啊!
“呵呵呵——”
李学武听见她磨牙的声音了,看向她笑了笑。
张丽也是不好意思了,羞愧地低着头解释道:“是我的错,我…”
“挺好的,我都不知道这些知识。”
李学武轻笑着点点头,跟着李怀德往另一边去看杂技表演队汇报去了。
张丽回头瞪了一眼还不知道咋回事的乐器队负责人,点了点他便跟了出来。
“杂技在早了就啥都有,”杂技队负责人汇报道:“像什么百戏、杂乐、歌舞戏、傀儡戏等等,也称杂戏、杂耍。”
他见李怀德很感兴趣,便扯着脸上的褶子,笑呵呵地介绍道:“我们原来也是戏剧杂技团的,这不是…”
一看这位就是老江湖了,按照杂技从业人员童子功情况,绝对是解放前就跑这个手艺的。
看着有四十多岁了,舞台表演的经验很足,不过现在还是管理和教学为主。
“没关系,进了红星厂就是一家人。”
李怀德就愿意跟这样的老实人打交道,像刚才那个什么长的短的,大的小的,他就不是很喜欢。
喇叭嘛,你换个形状它不还是喇叭嘛!
我给你脸了你叫长号,我让你叫长喇叭,红星厂就没有敢叫你长号的,你信不信!
当然了,老李还是很有涵养的,不至于跟几个喇叭置气。
不看西洋乐,这不是还有杂技和戏曲呢嘛。
他笑呵呵地宽慰对方道:“关起门来咱们是一家人,说什么都可以,重要的是团结和纪律。”
嗯,有这两条标准横着,其实也没啥可说的了。
负责人很懂啊,也很机灵,这个时候能被红星厂收编,其实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
他主动介绍道:“我们这能做软功、车技、口技、顶碗、走钢丝和变戏法。”
“您要说再增加表演项目,我们其实还能舞狮子、武术表演,甚至还能驯马戏。”
负责人说到自己专业了,显得头头是道,掰着手指头给李怀德汇报道:“像什么驯猴、驯羊、驯熊、驯狗、驯老虎…”
“呵呵呵——”
老李也被他的憨厚模样给逗笑了,点着头对李学武肯定道:“很朴实个人嘛。”
“民间艺人,对吃饭的手艺既痴迷又自信。”
李学武微笑着附和道:“干什么都一样,要是没有自信,哪里有资格走上舞台呢。”
“还是您领导有文化,”负责人很是淳朴地竖起大拇指,粗糙的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知道那个意思,就是说不上来啊。”
“哈哈哈——”
李怀德很喜欢这样的人,老实本分,懂事听话,不会纠正短号和小号就很好啊。
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气亲和地问道:“你是哪里人啊?听口音好像不远吧?”
“还是您耳力好,我就是咱们冀省人。”
要不怎么说老江湖呢,早年跑江湖落下来的习惯还在呢。
说话必先捧对方一句,才虚着往后回答,且谨慎小心留一半。
这也能看得出来,解放前文艺工作者的地位低下,从业环境很恶劣。
下九流嘛,从身份上就定义了社会层级。
你再往后看,后世那些艺人哪里还有这样谦虚谨慎,低调做人的了。
恰恰说明后来咱们的社会发展了,时代进步了,给了他们更多的尊重。
就是有些人不值得尊重,艺人成了大爷。
戏比天大,这句话说的是,你不拿自己吃饭的手艺当回事,明天你就吃不上饭了。
后世再扯这个,纯特么往自己身上贴金,啥烂糟事没做过啊,一指禅都玩了,不也腆着脸登台演出了。
那个绿凡所谓的无限期退圈,退了个寂寞啊,一只脚还恋恋不舍的呢。
李学武对文艺和文艺工作者还是很尊重的,不然也不会组建红星厂文艺宣传队了。
还有,他主动抚养两个流落街头的戏曲艺人,不也是身体力行地为曲艺做贡献了嘛。
这个时候保留国粹的火种,等待春天到来,日后发芽成长,传承经典,是不是贡献?
不用夸啊,你们不用夸他,这都是李学武应该做的。
“我们团里大多数是同乡,”负责人微笑着介绍道:“从小都是师兄弟,要不就是徒弟。”
“这支杂技表演队原本属于京剧团,后来被拆分了出来。”
张丽主动山前介绍道:“团里的同志多来源于冀省和津门。”
“嗯,这个我还是有所了解的。”
李怀德点点头,看向李学武介绍道:“武清、吴桥、肃宁、霸县较多。”
“挺好,我刚刚也看了大家的展示,听了郭庆同志的介绍,很满意。”
听见领导这么说,张丽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直等着领导又讲了几句话,这才带着众人一起鼓掌。
众人从杂技表演队这边出来,又往曲艺队这边走。
路上张丽主动汇报道:“领导,文艺宣传队扩编,还要组织演出部,您看我们这编制——”
她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本来是想先跟卜处长汇报的,正好您来了,我就…”
“哈哈哈,就越级汇报了是不是?”
李怀德逗了她一句,见她满脸的紧张,摆摆手说道:“开个玩笑,没关系的。”
他停下脚步,站在了院子里,示意身边的李学武说道:“你们有困难和问题可以直接找李副主任汇报,这样解决起来更快。”
“我对文艺宣传队是很重视的,你们也应该能感觉得到。”
李怀德表情逐渐认真地讲道:“请李副主任出面跟市里协调,在京城购置剧院,就是为了给你们提供更多的机会和舞台。”
“谢谢领导——”
张丽不愧是李学武的兵,听见李怀德说到这,主动捧了一句,带着身后出来的众人一起鼓掌感谢。
本来李怀德对文艺宣传队就很重视,再有了这么一个会办事的负责人,他的脸上再难掩严肃,笑着摆了摆手。
“这个文艺工作啊,放在宣传部门是很有必要的。”
他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则抬了抬,做着手势配合讲话:“年初在组织工作会议上,维洁同志和学武都有讲,对不对。”
“电影、文艺、广播、厂报,这是红星厂的宣传阵地,是要肩负起文化宣传和组织宣传重要使命的。”
“当然了,不是限制你们工作,更不是禁锢你们的表演空间。”
李怀德转过身扫视了一眼从楼里纷纷走出来,围着他站在院子里的众人。
文艺宣传队扩编的很快,年初还只是三百人,现在都快有五百人了。
如果到年底,九万人的大厂配五百人的文艺宣传队其实也没什么。
只是李学武喜欢敲算盘啊,一点亏都不想吃,更不想给景玉农惹麻烦。
所以才有了盈亏平衡的打算,才有了把文艺工作推向其他联合企业,更要把文艺宣传工作组织起来,组建文艺出版社。
李怀德很清楚张丽想说什么,无非是在编制上给宣传队更多的空间。
毕竟快五百人了,还压缩的这么紧张,难免的会出现管理不方便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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